地球村村姑

出生在村子裏,走了很多很多年,依然在村子裏,村子就村子吧,願和你分享我的故事。
正文

不胡扯,就談老和死

(2016-08-04 17:44:39) 下一個

小時候,大約十歲的時候,有那麽一秒的閃念:若有天我死了,這條路依然在這裏,依然有人來來往往,卻再也沒有我了。這麽一閃念像被流針一紮而過。

之後,有一次上小學放學回家,媽媽悄悄的對我說:“莊東頭的那個張老頭死了。”

“死啦?我前天還看見他挑水呢?”孩子的我大聲嚷嚷道。

“他是沒有病,聽說從今以後施行火葬,嚇死了。”媽媽依然用很小的聲音說。當時我對死並沒有任何感覺,媽媽的話也並不能真正理解,就哈哈嘲笑那張老頭膽小。

“那你呢?”我看著媽媽問了一句。

“能不害怕嗎?若火葬了,死後我的魂魄投胎哪兒去。”信佛的媽媽心怵地說,我隱隱約約意識到一點什麽。

在農村,每逢誰家有個白事,一整天都弄得正個小村莊沸沸揚揚,嗩呐聲,親友喧鬧聲,以及哭聲,迎接著前來的一批又一批的吊孝者,最後,隨著一聲長長的驚天泣地的“起——”棺材隨著摔盆子的聲音被抬走。親人浩浩蕩蕩緊隨之後,有的兒女哭親人的離去哭昏厥了過去。白事幾乎每年都發生,而我每年隻是看,隻是看,不想也不悲,因為我不懂死是什麽。

再後來,上了大學,突然想探索生命的意義,在探索這個問題的時候無例外地要探索死。有一次狂街,在公園看到一些老人在晨練,有練太極的,有晨跑的,還有壓腿捶胸的。其中有一位大爺估計七十歲左右的樣子,麵對著一棵大樹,用手掌極力地拍著樹幹,一邊拍還一邊使出全身的力氣叫喊:“哈,哈,哈!”我仿佛看到他與死神的奮力抗爭,不屈,不服,一種人定勝天的力量!

是的,每一個人自從意識到要死亡都害怕死亡,尤其是越靠近死亡越害怕。但在通往死亡的路上,怎樣減少這種恐懼感?

若我現在突然死了,我會很難過,因為,我還沒有結婚、生子,不想錯過人生更多的體驗。但若你讓我重新從小再重活一遍到現在,我不願意,因為,我有著無比精彩的過去,沒有一絲遺憾,每一個時刻我都用盡了自己最大的潛在能量。也相信若真重活一次不一定比現在活得精彩。就如你全身專注,用盡所有的能量和精力攀爬了一個峭山絕壁。等回過頭來,你都為自己的生命力所震撼,若重來一次,也許怎麽也達不到那樣的專注,因為你第一次用的是來自生命的天然力量。

所以我相信,用盡生命的能量,高質量的活著、老去,可以減少對死亡的恐懼。不要到老了才說聲:“咦,我怎麽還沒有活,就老了?”這時,無限的恐懼想必會把你裹得喘不過氣來。

在死的時候,若用盡身上每一個細胞的能量,軀體如幹枯的樹枝,那時,活著或者死了,又有什麽區別呢?

然而,我們又該怎樣走到生命的自然終點,即用盡生命的最後一絲能量?

幾乎沒有老人是自然的老去,大多數最後都是因生病而結束生命,並未等到自然的生命終點。

我的媽媽是因肝癌去世的,年享59歲。

在去世的前一年,幾乎所有時間都在醫院做化療,有一天,媽媽突然恐懼地哭了:“我怎麽覺得我快不行了呢?跟以前住院的感覺不一樣啦。。。”

爸爸看著無助的媽媽,壓住自己的悲傷說:“胡說,現在醫學這麽發達,怎麽會治不好你的病?”,之後,媽媽這樣斷斷續續恐懼地哭訴好幾次,她害怕死,害怕離開這個人世。哭訴幾次後,就不再向爸爸抱怨。媽媽很信任我,她忍不住問我:“滿,你說,我這病還能治好嗎?”

我知道,她是對我極大的信任,想從我這得到實話才問。我心底楞了一下,向媽媽撒了最後一個謊:“能,不過,很慢,得慢慢調理。”我的語氣很穩,穩得足以媽媽感受到我在說實話,而且是慎重的實話。

在媽媽去世的最後一星期裏,她的病情急劇趨下直至死亡。醫生看到臉色蠟黃的媽媽,告訴爸爸準備一下喪事,媽媽的生命隻有兩三天了,這時,媽媽偶爾還是很清醒(因為是癌症,腦子還可以),我真的很想問她:“媽媽,你還剩兩天就死了,你害怕死嗎?”姐姐覺得這樣很殘酷,就阻止我問了,最後就問了一句:“你現在不能動了,最掛念什麽呀?”

“我開春栽的那棵楊樹不知活了沒有?”媽媽抿了抿幹裂的嘴唇說。

“活了,長的很好。”我大聲說。

“活了!?”媽媽發散的眼似乎放出一絲光。

“還有嗎?”我繼續問。

“沒了。”媽媽閉上眼睛說。

“你不牽掛我們了嗎?”我故意大聲撒嬌地說。

“牽掛啥,啥也不牽掛,你們都大了,不需要吃媽媽了(吃媽媽意思吃奶了、吃母乳了。)”媽媽仍閉著眼睛說。姐姐和我聽了淚流滿麵。

最後,媽媽在一夜持續的疼痛之中走的。

我想,生命的離去,正如生命的到來,其本人並不知道,隻是外人跟著你的到來而歡喜,你的離去而悲傷。人的生死如其他動植物的生死,隻是自然生命規律的一種交替。

 

後注:媽媽疼痛撕裂地叫了一晚,但生命的最後十分鍾似乎更玄奧。

她“哎呦歪,哎呦歪,。。。”不停地喊,然後突然停止喊,隻是呻吟地喊:“娘嘞,娘嘞?。。。”

隨之,聲音越來越弱,但還是口中很清晰地喊著:“娘嘞,娘嘞。。。”

最後,媽媽像快要幹死的魚,嘴唇極其輕微地一張一合,但從口型依然可以辨出,她還在呼喚著“娘嘞。”直至生命的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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