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涼

1  
去年夏天回國，一位六年級小姑娘和我聊起一樁事，說是最近的一次英語考試，他們班裏不少人考砸了鍋。當英語老師來上課的時候，剛走到教室門口，全班同學整齊悲壯地唱起了《涼涼》，弄得老師不知所措，然後，強顏歡笑對同學們說：”你們唱得真好，都可以去參加合唱比賽了。“
“什麽《涼涼》？”我茫然。孤陋寡聞的我，不知道它出自何處。
 “《涼涼》本來是電視劇《三生三世十裏桃花》的片尾曲，後來被人改成考試版的涼涼，我的同學都愛唱這首歌。”小姑娘說，“您可以聽聽呀，真的唱出了我們的心情。”
  她立即上網搜索讓我聽，歌曲的全名是《涼涼考試掛科版》，歌詞是這樣的：

入夜漸微涼

這次考試要涼

我在考場眺望

耗盡所有目光

不思量 小抄難藏

看看又要涼

學習我怎舍下

這試卷白茫茫

還故作我懂我會我真強

都是假象 

涼涼無機為你掛科成河

還有英語陪伴著我

淺淺高數鋪滿你的袖

片片中基入水流

涼涼天意

掛了一身的科

落入重修 傷情著我

生劫易渡 掛劫難了

疲憊的心 還有分是學生命根

還有分是我的命根

也曾鬢微霜

差點頭發掉光

這考試周漫長

怎能浪費時光

去到處浪去換成長

灼灼考試涼

高中學的用不上

課本已保存好

足夠大學四年所有課重上

我心已方

涼涼三個多月 恍然如夢

掛過的科 風幹淚痕

若是師生不能再相認

就讓情分落九塵

涼涼考試 何時才會穩過

又見學霸 一臉不屑

學生有意 老師無情

別讓幾張破紙

涼透我們的心

吾生願牽塵
      
這些歌詞把學子的考試掛科後的心情刻畫得入木三分，再配上纏綿淒婉的曲調，聽起來悲涼如秋水，讓人不寒而栗。 這首歌應該高考生唱的，殊不知，小學生卻對此如癡如醉，把握得如此默契，唱得如此投入。他們是不是有些未老先衰了 ?小小年紀就有了”涼涼“的心態：“還有分是學生命根/還有分是我的命根/也曾鬢微霜/差點頭發掉光 ……“

眾所周知，我國的義務教育政策與相關法律法規定小學升入初中就讀不需要升學考試，應為免試就近入學，但是民辦初中和部分公辦重點初中依然舉辦小升初的升學選拔性考試，再加上大多地區的教育局和學校對教師的業績評估，依然把學生的考試成績作為第一考核指標；同時，中考和高考在不遠的將來不停地在向小學生招手，因而，小學生的減負實際上是一紙空談。
聽著這首用調侃的語氣唱出的淒涼之歌，我的腦海裏像走馬燈一樣，浮現重疊各種令人擔憂的人和事。前不久，一位初中生告訴我，他們學校長期以來都有周考試，後來由於一位男生在校跳樓自殺，學校才不得已改為半個月考一次；這些年來，我的身邊陸續出現了好些因為學習壓力太大，老師和父母又教育不當而厭學、輟學的青少年……
 據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的調查表明，目前約有七成的孩子有不同程度的厭學心理，甚至超過半數的中小學生患有與厭學相關的心理疾病。從小學到大學的各類學校都存在這樣那樣的厭學問題，幾乎每個學生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厭學情緒、因學業壓力和課業負擔而致的學業倦怠。有研究表明，中國目前超過1000萬未成年人大多數是因為厭學或學業倦怠而從校園流失的。
嗚呼，民族的希望，八九點鍾的太陽，難道就任其迅速下墜嗎？“哎喲，哎喲，透心涼！”

2  
以下是去年暑假，我和國內一位初三學生（L）的對話。
我：你們在學校早上幾點起床？
L：學校規定6:00起床，但是，很多人5:30左右就醒了。6:20以前吃完早餐，6；30到教室上早自修。
我：你們一天上幾節課？
L：上午5節，下午3節。
（在我的記憶中，中小學一貫都是上午四節課，下午兩節課，什麽時候演變成八節課了？或許是個別學校的創造）
我：8節課是否包括自修課？
L：不包括。我們早上6:50—7:20早自修，7:30就開始上第一節課了，一直上到12點。
我：中午有多少時間休息？
L：最多一個小時，包括吃飯在內。
我：為什麽？你們不是中午12點下課，下午兩點半上課嗎？
L： 可是上午最後一節課，老師一般都要拖堂半個小時，到12點半以後才放學。因為老師們都想占用這半小時，所以學校同意並安排各科老師輪流拖堂半小時。
我：上午半天上了5節課，還要拖堂？這個時候你們的肚子肯定餓得咕咕叫了吧? （我小時候每到第4節課就有這種感覺。）
L：大課間的時候，學校會發給每一個人一個麵包。
我：大課間是什麽時候？
L： 第一節課以後。
我：有沒有牛奶或者豆漿？
L：沒有。
我：學習這麽緊張，一定要吃好一點，營養要跟上。
L：可是中午到了食堂，快1點鍾了，沒有什麽好菜了。再說，時間也來不及了，因為宿管規定一點鍾上床睡覺，所以，很多同學隻是刷了卡，把飯菜倒掉就回宿舍了。
我：好浪費！你也這樣做過嗎？
L點頭道：沒有辦法，來不及了。
我：總不能餓肚子呀。
L：回到宿舍去吃點零食。學校同意我們初三的學生帶零食去。
我：那可不可以不去食堂，直接回到宿舍吃零食呢？否則，打了飯菜馬上倒掉，豈不是既浪費錢，又浪費時間。
L搖頭道：不行的。學校規定必須打卡吃飯。
我：晚餐可以好好吃了吧。
L搖搖頭：也不行。下午上完三節課五點半了，我們還要去跑步，因為體育成績需要達標。完了之後，回到宿舍六點多種了，還要洗澡，然後，趕到教室上晚修。
我：晚修上多久?
L : 18：30——21:50
我：不吃飯怎麽行？
L：有的同學不吃，還有一些同學喝一盒牛奶就去上晚修。晚上回到宿舍以後，很多同學就泡方便麵吃，吃完差不多十點半過了。
我：睡覺之前吃晚飯，而且是沒有什麽營養價值的方便麵。餓著肚子上幾個小時的晚修，有效率嗎？那個時候，大腦應該暫時貧血了……
L：我們班主任還專門指導我們如何抓緊利用時間，比如吃飯十分鍾，洗澡十分鍾，穿衣服……

絕對的軍事化管理

涼涼，涼涼……

為了進一步證實這位學生所說的情況，我又采訪了幾位同一學校的初三學生和家長。得到了一致的答案。其中一位家長告訴我說，她孩子的班主任還定出了一個“五分鍾一個單位“的口號，既是說”五分鍾吃飯、五分鍾穿衣洗漱、五分鍾洗澡……“

超級軍事化管理。

涼涼，涼涼……

聽著聽著，我的心越來越涼了。

涼涼、涼涼……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又到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