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婦碎碎念 讀詩經 之二 女曰雞鳴

安娜卡列寧娜中那句膾炙人口的開場白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這句話非常有意思，對應到詩經中那些恩愛夫妻來講，他們的恩愛也是相似的 - 都表現在妻子在雞鳴時分催促丈夫起床的事情上，一篇是齊風的《雞鳴》，一篇是鄭風的《女曰雞鳴》，前者俏皮溫暖，後者優美動人，我更喜歡後麵這一首，抄錄如下：

國風·鄭風·女曰雞鳴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這首詩其實非常難以準確解讀。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對夫妻清晨時的對話，但沒有標點符號和注解的情況下，不同斷句就會有不同的解讀。通常認為第一段是妻子催促丈夫起床，丈夫不情願地起床之後，第二段中略有歉意的妻子溫言軟語，第三段中，感動的丈夫也動情地給予反饋。這種通行的解讀如下：

妻子說：“天亮了”，丈夫說：“還沒，你去看看外麵還黑著呢，滿天的星星”，“不是啊，天就快亮了，水鳥就要開始高飛，還是快些起床去打獵吧”。丈夫雖然還想再睡一陣，還是很聽話地地起床了。

妻子很心疼丈夫，卻不得不催促丈夫起床，看到丈夫這樣聽話，帶著歉意和愛意對丈夫說：“獵到水鳥我煮了菜肴給你加餐，我們好好喝上一杯。我們一輩子都要好好地這樣過，最浪漫的事就是陪著你一起到老。”
“宜言飲酒”還勉強可以翻譯，後麵的三句實在太美，不應翻譯，隻能就這樣讀出來：“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丈夫看到妻子這樣善解人意，也充滿情意地說：“我知道你很勤勉溫順是個好老婆，贈送一塊玉佩給你，代表我的心意”。

 

我自己在讀這首詩的時候，斷句稍有不同，解讀也有所不同。沒有具體考究的解讀完全是夾雜了個人喜好的戲讀，意思如下：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

妻子：“天亮了”

丈夫：“還沒”

對話很簡短，因為丈夫還很困，還想再睡一會兒。

 

“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文字從這裏開始非常優美。丈夫不想起床，妻子卻說已經天亮，丈夫擰不過妻子，結果兩個人打賭去核實到底情況如何，走到門外，看到天空黝黑，漫天星鬥燦爛。這時非常有畫麵感，兩個人站在璀璨的星鬥之下，在黎明的靜寂中互相依偎，不管宇宙有多大，這一瞬間，他們是全宇宙唯一的兩個人。兩個人繼續說著悄悄話，再過一會兒水鳥就會開始高飛，是個適合打獵的日子。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

丈夫（親昵恩寵地）：“親愛的，我今天一定要獵到水鳥，回來給你加菜哦。”

妻子（開心感激地）：“親愛的，我給你備上好酒，你好好喝上一杯，咱們開心過辰光一直到老。”

“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我的理解更像是作者的評論， 不是夫妻的對話。這樣的婚姻，和諧得好像和鳴的琴和瑟，隻令人感覺歲月靜好，唯願長長久久。

 

“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 “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 “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這三句給我做導演的話，會這樣分配角色：

妻子：“知道你很勤勞，我贈你一塊玉佩表示感謝。”

丈夫：“知道你很溫順，我贈你一塊玉佩表示欣賞。”

合唱：“我知道你的好，贈送玉佩給你報答你對我的情意。”

這一段說明夫妻之間有話好好說非常重要，有些儀式感很重要，偶爾送個禮物也非常有意義。

 

翻譯到這裏， 其實我感覺非常糟糕，翻譯成大白話的的文字實在太粗鄙了，簡直唐突了古詩和古人。可是我也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語言翻譯這些跨越了千年的美麗文字。其實這些文字不需要字字較真地去理解，隻是單純通讀一遍就足以令人感受到美！

《女曰雞鳴》很可能記錄的是一對新婚夫妻之間的對話，新婚之始，即便是起床賴床，也能衍生出一派綿綿情意。到了結婚若幹年後，叫起床的那位估計會逐漸粗聲大氣，被催促的人會百般不情願，之後就會相互埋怨了。在生活的種種壓力下，再華麗的袍子上，也難免開始滋生虱子。

可是除了新婚夫妻，他們也可以是一對攜手經曆了風雨的老年夫妻，經曆了生活的磨礪後，更知道對方是相伴終身的伴侶；彼此對望時，看到的依然可以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少年少女，依然可以對他/她嬌溺愛寵，軟語溫存。也許這樣通過了考驗的感情才足夠深沉，足夠真摯，足夠感動人。在這樣的愛情滋養之下，“總角之宴，言笑晏晏”的女孩子，才能一直笑魘如花；那個抱布貿絲的傻小子，也必然可以做到“死生契闊，與子偕老”。婚姻中的雙方，彼此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