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46)
2018 (28)
今年情人節這天，媽媽在自己安大略湖畔的老年公寓迎來了第一次學生來訪。時隔３０年後的相見，媽媽恍惚中一時沒能把眼前風韻端莊的學生和當年的青春女孩聯係起來。學生卻立刻興奮地驚呼：＂俞老師沒有改變，風采依舊！＂
１５年前移民加拿大時，母親做好了準備：即使冷清到孤單的地步，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值得了。母親心目中份量最重的是女兒，隻要跟女兒靠得近，心就是安定的。這麽多年，媽媽越來越喜歡加拿大。她常說，若比繁華喧鬧的表麵，看不出加拿大的好。加拿大的好是要定下心來慢慢感受的，要在這裏真正地生活，就能從很多細小的地方體會出她的好了。
從容淡定的媽媽沒有想到，隨著科技的發展，人們生活方式的改變，有一天，即使遠離故土，她的生活也能被濃濃的暖情所圍抱。微信普及加上人到中年，現在國內的各種同學聚會成了風潮。媽媽當年教過的８５屆的同學們去年慶賀畢業３０周年，給老師都準備了禮物，卻找不到人。到學校一了解，原來老師早就移居海外。學生從學校打聽到我們在國內的聯係人---我的大姨，並通過大姨找到了媽媽。這次學生的造訪，就是移民了的同學代表全班來看望老師並把禮物送到。
當學生把和老師的合影發到微信群裏，群裏沸騰了。在美國的學生們也都向老師發出邀請。媽媽在隨後的美國西部遊中和生活在加州的學生們見了麵。爸爸告訴我，學生們跟媽媽親得不行，他在一旁深深為此人間師生真情感動不已。國內的同學都說，海外的同學有福先見恩師，老師何時回國，也讓我們國內的同學幸福幸福呀？！
小時候看"鄉村女教師"，非常敬佩瓦爾瓦拉.瓦西裏耶夫娜的偉大奉獻。我的媽媽從來都不是象瓦爾瓦拉那樣有"雄心壯誌"的人。她本來喜愛物理，結果上大學被分去師範學數學，這被她看成人生的第一個挫折。工作後的第二年發現還要重複去教前一年同樣的教材，又低落了很久。恬靜溫良的媽媽也沒有＂緊緊扼住命運咽喉＂的心氣，於是這樣從一個梳著長辮的21歲美麗姑娘被動地開始了她長達30多年的教師生涯，並且越幹越歡，最終體會出了命運背後隱藏的甘美，直到55歲退休。
媽媽的學生從60年代貫穿到90年代，從早年的下鄉勞動，學工學農，到後來的高考競爭，出國熱潮，不同時期的學生都帶著各自迥然的時代特征。唯一不變的是對媽媽共同的亦師亦友般的敬愛。最早的學生眼裏的媽媽，樸素的衣著藏不住青春靚麗，女生不自覺地模仿媽媽的樣子梳辮。記得小時候就有大姐姐們到家裏跟媽媽聊說心裏苦惱，後來又有大哥哥們自高奮勇地為我家修補水管。再後來到了８０年代，千軍萬馬過＂高考＂獨木舟，高考過後，我家陋室來訪的學生絡繹不絕。媽媽的學生，一批一批的我都叫得出名字呢！
我一直試圖破解為什麽平凡的媽媽如此深得學生們的厚愛。我的猜想是：
媽媽終生淡薄名利，木訥甚至清高，除了高級教師這一專業職稱，不屬政治組織，沒有行政頭銜。媽媽鑽研了一輩子的數字，卻自稱＂錢盲＂，覺得清貧的自己和富翁們也就差幾百萬，幾千萬的，挺好。＂無欲則剛＂的媽媽因為從不會＂媚上＂，所以很自然地流露著＂愛下＂。她從不以成績好壞評判孩子，每個孩子不同的閃光都看在眼裏；她不靠題海戰術去博升學率，然而她帶的班在高考中總有意外的驚喜；她說不出口那些忽悠孩子們心靈的高大上的胡話，帶著自己的本分和真誠去陪孩子們走一段段青春的路。媽媽曾告訴我，當她看著學生們埋頭考試作業時，曾經有過絲絲心疼：青春中的男孩女孩啊，哪一個不美！若沒有應試教育的＂摧殘＂，他們本會更加蓬勃嬌豔吧！
當孩子們成年後，當月轉星移，人世滄桑都經曆後，回想起這一生上過的當，受過的騙，洗過的腦，除了感歎以外，他們也會憶起，曾有一個俞老師，從未用虛偽和功利待過他們。她的良善和真摯乃天然合成。除了單純的心，她都不懂還有其他的活法，世故和複雜對於她是手把手都教不會的。純真的感情就是這麽滋生的吧。加州矽穀的學生見了媽媽後和班級的分享是：＂人到中年，為人父母後再和老師交流，發現更親近了。年輕時愛的是老師的聰明和盡職，現在敬佩的是老師那平靜淡泊的人生態度中透露出的大智若愚。老師永遠是我們的老師！＂
我們總抱怨人與人之間有太多的誤解，其實誤解並不多，人們的眼睛和心靈都是透亮的。媽媽雖然耐得住寂寞，但人間熱忱還是給她帶來了巨大的幸福感。感謝媽媽的學生們，你們讓一個老人在回顧自己一生時，覺得如此充實滿足。７６歲的媽媽已在盼著下次回國時要好好見見她的＂孩子們＂，從６０歲的到４０歲不等的。她要象從前一樣，愛得不偏不倚。
謹以此短篇作為禮物獻給母親。天下最值得書寫的永遠都是平凡人。
“她的良善和真摯乃天然合成“，這樣的人才是我們應當感激與稱頌的。
我小時候也看過"鄉村女教師"，過去接近四十年了，我依然記得那黑白電影裏的一段：當年的學生回來看望老師，說“我當年就坐在這個位置上”。
當一名教師也是很幸福很有成就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