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簡介見博客: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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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血肉情深(2)
1985年秋天氣候反常,延綿數日雷陣雨使學校的田徑運動會推遲了一個星期。素來無憂無慮、活蹦亂跳的春生不知怎地近來對天氣敏感起來,常感頭暈腳輕,煩躁無力。上周末柳青發現春生臉色不太好,給了他幾粒感冒藥,勸他如果還不舒服就到醫院找她,不要參加運動會比賽了。
參賽那天早晨老天有眼,雲開霧散、秋高氣爽,春生的精神也為之一振。他參加200米賽跑,跑過一半時突覺心慌氣短,勉強掙紮幾步,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縣醫院急診室傳出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無尿、水腫,高血壓、心律失常、血鉀和尿素氮不斷增高。醫生給春生的診斷是急性腎功能衰竭,原因不明。
柳青決定盡快轉省城治療,好在附屬醫院普外科工作的熊獻民家裏有電話,幫助聯係好住院。入院後很快作了血液透析配合大劑量腎上腺皮質激素治療,春生的病情暫時穩定下來。醫院的診斷是:急進性腎炎,由此並發了高血壓、心肌病、心律失常和急性腎功能衰竭。
急進性腎炎是一種少見腎髒疾病,可在數日至數月內腎功能急劇惡化,沒有有效地治愈辦法。春生的情況更加糟糕,並發的心髒傳導係統病變隨時可能出現致命的心律失常。
心髒各個部分如果按所占重量的比例來排列依次為:心肌、心血管、心包膜、心內膜和心髒傳到係統。但是按重要性來排列占重量不到萬分之一的傳導係統無疑是第一位。
傳導係統對體內鉀的濃度非常敏感,過高過低都能導致嚴重心律失常。
急進性腎炎導致的腎衰和高血壓都可以直接或間接地損害心髒細胞,如果涉及傳導係統結果可能是致命的。原因很簡單:無論用什麽藥物、無論多麽頻繁地血液透析都無法完全替代腎髒細胞持續、穩定和精確地調節血鉀濃度的功能。
由於文革極左思潮的影響,同躍進入中學時的課程與文革前大不相同,共有六門課:政治、軍體、工業、農業、語文和數學。地理和曆史被取消了,高中時學校增加了英語和衛生。
同躍對軍體課最深刻的印象是一幅核戰爭中自救圖解:原子彈爆炸時,一個成年男子背對百米開外的蘑菇雲從容臥倒,臉埋在雙臂中。在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武裝起來的中國人民麵前,蘇修美帝的原子彈也不過是紙老虎。
物理是工業課中的主要內容。因為反對崇洋媚外,禁止使用外國人名,“牛頓第一定律”改稱為“力學第一定律”。工業老師不習慣這種改變,“牛頓”的名字不時滑出口腔,後來在批林批孔、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中被同學貼了大字報。
化學是農業課中的主要內容,“化學元素周期表”是最基本的知識。有一天農業老師在講台上放了一個裝有半杯水的燒杯,他將一小塊金屬鉀放入燒杯,頓時杯中水麵上跳動著紫色的火焰,隻可惜美麗歡快的火苗轉瞬即逝。
收到柳青寄來的特快專遞,裏麵有春生詳細的病史和檢查結果,同躍感覺毛孔悚然。心電圖可怕的波形讓他想起多年前農業老師在課堂上表演的那個鉀燃燒實驗,這個該死的“鉀”現在聚集在春生體內,無法從腎髒排除,隨時可能燃盡弟弟那青春年少的生命。
春生喜歡熱鬧,同躍則是害怕孤獨。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但是同躍隻有這一個親人。縱然遠隔千山萬水,隻要有了這份牽掛相伴,心裏就踏實多了,不會感覺太孤單。
因為有了思念和牽掛,相逢時才會那樣的美好。每次兄弟分別不久,同躍就開始憧憬、想像和籌劃下次見麵 。首先盼的是弟弟的小腦瓜在自己身上反複撒歡地磨蹭,像一隻小狗見到主人回家,歡快無比。接下來還有更多的期盼:同躍喜歡春生像倍受父母溺愛的孩子在自己身邊撒嬌任性;喜歡春生像小弟弟占得大哥哥的便宜後的洋洋得意,他千方百計讓春生感覺到他的小計謀得逞;同躍更喜歡春生像知心朋友一樣滔滔不絕敘述他的生活趣事,他的思想,他的願望。這個孩子性格真是外向,喜怒哀樂一點也不隱藏。最讓同躍感覺刺激開心的事莫過於成功地駕馭小男孩的情緒變化,比如先激怒小兄弟,然後立刻使他轉怒不怒,甚至轉怒為喜。但這需要精心設計,他可不舍得真的使弟弟生氣。
受母親的影響,同躍太看重十八這個數字。考完托福後他就開始打工,計劃在春生十八歲以前回國探親一次。在當時的留學生看來,出國三年就花錢回國探親太奢侈了。但是三年對同躍來說太漫長了,以前兄弟倆分別從來沒有超過半年。同躍害怕春生長大,多少年來一直都怕。每次與春生重聚,他都能感受到春生的成長和成熟,說不清是喜還是憂。所幸無論在外人的眼裏,春生是多麽自立、有主見,有多強的生存能力,但在同躍的身邊他好像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讓我在你成年之前,讓我在失去做家長的法律資格之前,再寵溺你一回,再享受一次天倫之樂。不管學習多苦、打工多累,一想到這一天的到來,同躍立刻精神振奮、充滿幸福。
無論如何同躍也想不到,分別才一年多一點,兄弟倆又要見麵。然而等待他的是痛苦絕望,是生死離別。
同躍是腎髒移植之父穆雷教授的博士生,在世界頂級腎移植研究實驗室學習,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春生病情的緊迫性和危險性。
擺在同躍麵前隻有兩種選擇:放棄或腎移植。血透隻是權宜之策,經濟上的原因和春生心髒問題注定他拖不了多久。腎移植的關鍵是腎源,春生不可能短期內獲得配型良好的屍體腎髒。同躍無法接受失去日夜牽掛的弟弟、他僅有的親人,他決定立刻回國,獻出自己的一個腎髒給春生。時間就是生命,因為春生的心髒問題會隨著病程不斷加重,以至失去手術的承受能力或者發生致命的心律失常。
1972年初尼克鬆訪華啟動了中美之間科學技術的交流,就在同一年恢複北京協和醫院院長職位不久的宋思彥與協和的另一位醫學泰鬥林巧稚一同率領中華醫學會代表團出訪美國和加拿大。在波士頓宋思彥見到了當年的老搭檔穆雷教授。
同躍知道他的導師和宋思彥的合作非常密切,他向導師說明了自己的情況和決定,懇求穆雷教授給宋院長寫一封信,幫助安排在協和醫院做腎移植手術。回到南昌同躍又請侯主任給協和醫院的臧主任寫了一封信。
同躍還有一重要關係,杜子騰去年考入協和醫院泌尿外科研究生。幾乎所有的教學醫院都明確要求臨床研究生入學時必須工作滿兩年,協和醫院恐怕是最牛的醫院,不要求三年四年臨床工作經驗才怪呢,工作繁忙的同學們理所當然地不去浪費時間查閱協和的招生簡章。同躍有意報考1985年的協和醫院研究生,前年臧主任來江西幫忙開展腎移植手術時特意向他打聽招不招研究生,臧主任回答不光招研究生,還告訴他協和醫院不要求臨床工作經曆。同躍又驚又喜,隻是後來參加出國人員考試才沒有報考研究生,但他將這一信息告訴了在撫州地區醫院普外科工作的杜子騰。
協和醫院排隊住院是何等的困難,但有了這三層關係同躍吃了定心丸, 他一刻都沒耽擱,帶著春生飛往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