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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捧起你的臉》 第二章:少男少女(3)

(2016-03-16 11:26:33) 下一個

同躍和柳青第一次對話交談是在七年前的一個早晨,在撫河丁字石壩上麵。從那一天起,河水與石壩記錄了他們倆太多的回憶,目睹了少男少女的成人,見證了他們刻骨的初戀。

……直到那個飄雨的日子,因為明天柳青就要成為別人的新娘。

在縣中,同躍和柳青同一年級,但不同班。此前彼此從來沒有說過話,但早就知道對方是誰。

同躍是全校的知名人士,不光因為他是旅美華僑語文老師宋芷瑤的兒子,更因為他的才華橫溢,他的儒雅帥氣。他很自然地成了同學們仰慕的偶像,更是不少情竇初開的青春少女心中的白馬王子,這也包括了柳青。

柳青屬全年級的知名人士,因為她是班長。當時班長的實際稱呼是排長,學校也學習軍隊的建製,設連、排、班,排相當於現在的班。同躍母親是她的班主任,同躍當然知道柳青是誰。

柳青相貌不凡,學習優良,出生貧農,而且有主見,辦事果斷。她是學生幹部最合適的人選,從小學四年級,也就是六八年複課鬧革命後,她一直擔任班長。

初中第一天,來自不同小學的新生興奮不安地等待班主任的到來。宋老師一進門,吵鬧的教室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的同學都睜大了驚異的雙眼,不少孩子張大嘴巴,久久合不攏。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端莊,氣質高雅的女教師。

“同學們好,歡迎你們來縣中念書。我是你們的班主任,我的名字叫‘宋芷瑤’。”宋老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聽到宋老師開口講話,大家又是一陣驚歎。從來沒有親耳聽到過如此純正的普通話,比收音機裏的廣播還好聽。縣中老師多半用當地的方言講課。少數教師說普通話,但都帶有濃重的口音,學生們稱之為“土官腔”。

開學不久,在整個初中新生裏麵,開始了種種有關宋老師的傳聞。

“宋老師是北京大學畢業的!”

“她老公是右派,也是北大畢業的。”

“宋老師是歸國華僑,從美國來的!”

“她有個兒子,也在我們年級。”

“她兒子是北京出生的,是北京人。”

同躍很小的時候縣中老師就給他取了個綽號“北京人”,其實那個時候同躍還從來沒有出過縣城。

柳青第一次見到同躍是在他家後院,那天班上一個同學突然肚子疼,柳青讓一個熟悉他家的同學去通知家長,然後去找宋老師。辦公室撲了個空,她來到老師家。敲門沒人應,她不甘心繞到後院。

同躍站在院子中央練功,幾個翻滾後是一個優美的亮相動作。細小的汗珠隨著少年的動作微微顫動,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生輝。柳青怦然心動,雖然已經聽到過許多關於同躍的傳言,親眼目睹這位少年還是第一次。在少女的眼中,同躍更像他在表演的人物造型,而不是現實中的凡人,是一個畫中少年、舞台少年。

柳青對華僑的第一印象來自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黨代表洪常青化裝成南洋華僑商人與南霸天周旋。從眼前的少年身上,她看到了洪常青一樣的高貴帥氣。這是柳青親眼見到的第二個華僑,第一個當然是宋老師。那時她並不懂按規定同躍母子隻能算僑眷,宋芷瑤雖然在美國出生,但回國時並未成年。學校領導都沒搞清楚,因為全縣還沒有別的華僑。在這個貧窮閉塞的小縣城,同學們對他們母子的好奇並不亞於改革開放初期北京街頭民眾尾隨觀看外國人。

同躍覺得熱,脫掉背心,光著上身。露出白淨的皮膚,印刻出背心的形狀,與手臂暴露處的棕褐色形成非常鮮明的對比。柳青同村的男孩夏天大多是光膀子,曬得黑黑的,沒有穿背心的痕跡。她能根據他們的臉蛋和胸部判斷出每個孩子大概的年齡。他的年齡可能比我大,至少也是同歲。少女對這一結論感到莫名的欣喜,隨即又為這種想法臉紅耳赤,羞得轉身跑開。這時的柳青還不懂得談情說愛,但很明白當地的婚俗,男方應該比女方大或者同齡。老百姓對年齡的計算以年為單位,不在乎月份。比方說十二月三十一日出生的人比晚一天出生者大一歲,同一年不同月份出生卻被視為同齡。

同躍和宋老師不僅長相驚人的相似,言談舉止也同出一轍。很快整個年級,整個學校的師生都目睹了這位少年比他母親更加耀眼的風采。

同躍的優秀是多方位的,功課門門第一,如果老師的題目難一點的話,他會將第二名遠遠地甩在後麵,就像他長跑時將第二名遠遠地拋在後麵一樣。無論是酷暑收種雙搶還是嚴冬護堤固堤勞動,他一人幹活能頂倆三個同學。他是學校重大活動時的學生廣播員,如果有時需要一位女同學一起播音,人們會驚歎:同樣是播音員,竟然如此天差地別。然而最為轟動的是同躍的藝術天才。

那時候男女生相互不說話,上課前女生都坐在教室裏,男生全在走道上。鈴聲響後,男生朝教室門方向擁擠,卻沒人願意第一個進去,每次第一個倒黴蛋被後麵的學生推進教室都會引起男生一陣哄笑。老師在課堂上懲罰搗蛋男生的一個有效辦法就是拽他和一女生同桌。

這些情竇壓抑的少男少女在班幹會議上找到了釋放的機會,不僅能夠與異性相互交談,還經常開些玩笑。

同躍是在第二個學期當上班裏的學習委員。盡管父親是右派,家庭出身不好,如此優秀的學生不給個官當當班主任也的確不夠意思,更何況他的母親還是學校老師。

年級經常召集班幹開會。同躍靦腆,話不多,通常隻和同班的同學說話。柳青活躍,不怯場,無論是否同班、男生還是女生都能聊上幾句,唯獨幾次想和同躍搭腔,話到嘴邊又打了退堂鼓。

有一次散會後,同躍打開教室門。沒有像所有其他同學那樣,開了門就徑自出去,同躍回過頭看,正好迎麵而來的是柳青。同躍溫文爾雅地微笑,非常紳士地示意柳青先走。柳青心跳如狂,臉上泛起紅暈,之後好多天她都在回味同躍那撩人的笑容。遺憾的是下一次見到同躍這樣的笑容卻是獻給另一個女生,讓柳青好幾天都情緒低落,飯菜不香。第三次見到同樣的笑容是同躍示意讓一位老師先走,柳青忽然想起宋老師也曾類似禮讓年邁老師。柳青明白了,這是一種禮貌,華僑獨有的禮貌。

帶著好奇和仰慕,柳青仔細觀察同躍的一言一行。多麽的與眾不同,別說當年一個小小的落後縣城,就是改革開放後多年的大城市裏也是少有的。他總是彬彬有禮,說話不大聲,謙讓女性和長者,不隨地吐痰,不亂扔果皮垃圾,吃飯甚至喝湯都不出聲音。有一次班幹們參加縣中農場勞動後一起吃西瓜,同學們瓜子連同口水四處亂吐。同躍的方式不但與眾不同,簡直有點不可思議。他先用小竹簽將瓜子一一從西瓜瓤上剔除,然後斯文地一口一口吃,偶爾遇到沒有預先除掉的瓜子,居然用手捂住嘴巴,轉身背對別人輕輕地將瓜子吐在手心。

柳青已經習慣了男孩子的髒亂和酸臭,天冷後他們可能好幾個星期不洗一次澡。同躍的衣著永遠是幹幹淨淨,如果有機會靠近他,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皂味道從他潔淨白皙的皮膚飄出。

第一次聽到同躍的廣播聲,柳青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美的聲音。一次她從同躍班教室的窗戶旁走過,聽到裏麵同躍朗讀報紙的聲音,竟比廣播強十倍,純美不帶一點雜質,沁人心脾。

同躍的帥氣,同躍的才華,同躍的高雅,讓柳青覺得遙不可及。他不屬於這裏,不屬於這個平凡窮困的小縣城。柳青有一種預感,某一天他們母子會突然消失,回歸屬於他們的世界。一個神秘遙遠的地方,也許是皇宮貴族,也許是豪門大戶,也許是地球的另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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