玨驪
隨心隨筆的感悟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是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小說集《馬來狂人》中的一篇，講述了一個看似癡狂的女人在生命的盡頭用一封短短二十頁的信，向她愛慕一生忠貞一生的戀人，述說一段不為其所知的愛情。
對這篇小說的解讀有很多，有的說陌生女人道德上的純淨、精神上的充實和不凡的人格力量，是對那個以女性為玩弄對象的資產階級社會的批判；有的說是對女性超人的溫存及同情；種種說法，不一而足。作家身為一個男性，摒棄當時的社會文化背景加諸其身上的角色定位不論，單從性別心理的角度出發，他對於女性心理的把握揣度，也是相當了不起的。
在此，作為一個女性讀者，撇開作家創作背景的探討，我更願從我自身的性別角色出發，談談對這一個“陌生女人”的看法。
談到對小說形象的看法，歸根究底，是要談到一個女人，她，對於愛情的態度，她，對於自己愛情人生的抉擇。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
“你，和我素昧平生的你！”
書信的開頭，既是稱呼，也是標題。在一個男人看來，這是有點突兀卻又是相當具有挑逗性的一個開頭，就是一個謎，一下子抓住你的眼球，卻又有一絲熟悉的感覺絲絲縷縷纏繞而上，又仿佛是一種歇斯底裏之後又歸於沉靜的控訴。但是，在一個女人而言，這隻是一種自然而然，無奈而無所怨的稱呼。
“我的孩子昨天去世了。”
幾乎每一部分的段首都在重複著這樣一個事實，這是所有一切的因，也是所有一切的果。沒有這個事情的發生，男人一輩子也不會知道這世上有這樣一個女人是這般的愛著自己。這個事情的發生，讓女人的生命走向了盡頭，也給女人的愛情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為什麽說句號是完美的？這樣一個女人，這樣一種愛情，用上這樣一句話：“我的愛情從來就是我一個人的事兒，與你無關。”這樣的一出獨角戲，隻有一個人的謝幕，方才配得上漆黑屏幕中間那一個巨大而蒼白的“完”。
“我的整個一生都要讓你知道，我的一生始終都是屬於你的，而對我的一生你卻從來毫無所知。……假如我能活下來，那我就要把這封信撕掉，並且像我過去一直把它埋在心裏一樣，我將繼續保持沉默。但是如果你手裏拿到了這封信，那麽你就知道，那是一個已經死了的女人在這裏向你訴說她的一生，訴說她那屬於你的一生，從她開始懂事的時候起，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後一刻。”
在愛情的戰場上，女人從來是斤斤計較寸土不讓的，她永遠無法做到全身而退，即使軀殼支離破碎，神識星散，她也要用幹枯的雙爪抓住戰場上的一把泥沙。陌生女人說，我的一生你毫無所知，好吧，但這是屬於你的一生，你怎能真的毫無所知？我就要死了，我的一生也就完結了，但它是屬於你的，怎能毫無痕跡地逝去？好吧，我總得告訴你啊，這是怎樣的一生。
“但是，我親愛的，那一天，那一刻，我整個地、永遠地愛上你的那一天、那一刻，現在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一眼萬年，愛上一個人，一眼就夠了。溫柔寵溺的一個笑容，隻為等待你靠近的一次駐足，陽光漫過車窗勾勒的一個金黃側影。那一天，那一刻，泯滅了誰一生中的匆匆一瞬，又成就了誰一生中的唯一永恒。
“從這秒鍾起，我就愛上了你。我知道，許多女人對你這個寵慣了的人常常說這句話。但是我相信，沒有一個女人像我這樣盲目地、忘我地愛過你。我對你永遠忠貞不渝，因為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比不上孩子暗地裏悄悄所懷的愛情，因為這種愛情如此希望渺茫、曲意逢迎、卑躬屈節、低聲下氣、熱情奔放，它與成年婦女那種欲火中燒的、本能的挑逗性的愛情並不一樣。隻有孤獨的孩子才能將他們的全部熱情集中起來……”
孩子暗地裏悄悄所懷的愛情，那是怎樣的一種愛情？一個女人一生的愛情，可能從她還未曾真正認識到什麽是愛情的孩提時代，就已經悄悄地萌芽。這種愛情如此希望渺茫、曲意逢迎、卑躬曲節、低聲下氣、熱情奔放。
“我時刻為了你，時刻處於緊張和激動之中，可是你對此卻毫無感覺，就像你對口袋裏裝著的繃得緊緊的懷表的發條沒有一絲感覺一樣。懷表的發條耐心地在暗中數著你的鍾點，量著你的時間，用聽不見的心跳伴著你的行蹤，而在它嘀嗒嘀嗒的幾百萬秒之中，你隻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人群之中，期盼著他的一次回眸，希望自己的身影能倒映在他的眼中。這時候的女人十分卑微，低到塵埃裏去了，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嗬護著自己小小的自尊。可是隻要心上人的一眼，她就能從塵埃中開出一朵花來。
“我獨自一人坐在家裏，一坐就是幾小時，就是一整天，什麽也不做，隻是想著你，一次一次地、反反複複地重溫對你的數百件細小的回憶……”
當一個女人開始依靠回憶來敲打時光，那說明滿目紅塵的她，心已經開始老了。想念一個人是什麽滋味？是大街上洶湧的人群仿佛都有著他的麵孔，是氤氳的茶香勾勒出靜靜相伴的午後，是遺落在抽屜一角他用過的一支筆。獨自一人，什麽也不做，隻是想念，一次一次，一遍一遍，反反複複。
“你沒有認出我來，那時候沒有，永遠，你永遠也沒有認出我來。”
其實，你沒有認出我來，才是最讓人絕望的事情，對一個女人來說，沒有比這更讓人絕望的事情了。
“現在我終於把你捉住了，我可以在自己的血管裏感到你在生長，感到你的生命在生長……”
懷孕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一件最為神聖的事情，不僅僅是孕育一個全新的生命，更是意味著與心愛之人血脈相聯，愛情承續。當血管中流淌的是兩個人的生命，所有一切失落、空虛、傷感，都將變成勇敢、充實、愉悅。
從開始到結束，陌生女人的愛情始終是她一個人的事，即使到了最後，男人能夠想起的也隻是一些模模糊糊，飄忽不定的影子。悲哀嗎？有人說女人愚蠢。我隻是認為，這是一種太理想的愛情。什麽是理想？就是你永遠不可能拋棄生存的需求拋棄社會強加於你的行為法則而單純且不顧一切追求的事情。但什麽是理想？就是還是有人會這麽做的，例如，這個來信的陌生女人。
但我對女人的這種情，是持懷疑的，幾乎病態。真的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