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侃哲學, 醉漢辯人生：一派胡言
My humanity is incessant self-overcoming --a quote from Friedrich Nietzsche
有朋友和我同樣喜歡好萊塢１９９１年製作的黑幫片＂Bugsy"，又看見我數次提到它，就提議我為這部片子寫點東西。恭敬不如從命，於是花了些時間想了一陣兒，寫了這篇短文。
＂Bugsy" 是一部關於成年男人的電影，純而又純，它與尚且沒有成人的男孩無關，也與因年邁而喪失了根本性別特征的老人無關。之所以說它是一部純而又純的男人電影，是因為它借本，Ben “Bugsy" Siegle，一個身為黑幫老大，卻胸懷浪漫理想的不尋常的男人，昭示了尋常男人在現實人生中麵臨對夢想的追求，對情義的執著，對女人的摯愛，對金錢的態度，對生命的斟酌時有可能做出的選擇，以及這些選擇帶來的後果。
說本是個冷血殺手，不會有任何爭議。他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在連諷刺帶挖苦的冷笑聲中射殺了中飽私囊的手下。當自己曾經保護過的兒時朋友背叛了黑幫時，他甘冒坐牢的危險，在朋友走頭無路跑來投奔自己時，為了遵守＂道上＂的規矩而將他謀殺。但是，這並不是讓本在眾多黑幫電影人物中獨樹一幟的東西。如果導演和編劇所做的努力僅止於此，那麽我們會津津樂道於故事情節的徊轉刺激，但是不會因為本這個作為＂男人＂的人物，觸動了我們同樣作為男人的靈魂，而去反思男人究竟是怎樣＂煉＂成的，並進而去探問男人應當怎麽做，才算是真正地做成了男人。
本與其他影視黑幫人物不同之處，是他殘忍狠毒的殺手身份下麵，實際上隱藏著一個充滿了理想主義精神的浪漫詩人，因此我們聽到本一再對著其他黑幫大佬感歎，＂我們說的不是同一種語言＂。當然不同，本用一長段詩意話的語言描繪的沙漠綠洲夢想被他的黑幫夥伴用幾個字就說明白了，” 不就是搞一個好去處來圈大家的錢” 。詩人對世界的感知與純粹的生意人畢竟不一樣，詩人關注於詩意化的過程，而生意人（黑道也罷，白道也罷）關心的是數字的結果。本這個夢想家，講的是如夢如幻的詩意語言，怎麽可能引起糾結於數字和眼前利益的眾人之共鳴？導演和編劇之所以能夠把本塑造成為一個理想主義色彩的＂英雄＂，而我們作為男人，之所以熱愛本，之所以認同本，正是因為在本的身上看到了我們自己心中深藏的那個具有浪漫情懷的詩人，也正是因為本那種激烈勃發的熱情，讓我們重新感受到自己骨子裏那被經久壓製，幾近滅絕的理想主義精神。
本的人生，是極端的人生，而本的魅力，則在於憑借毫無意識的天份，於隨心所欲的自由中，融善良與邪惡，美好與醜陋，純真與老辣，世俗與超然，嚴謹與放縱，浪漫與現實於一身，體現出了康德＂無目的的目的性＂的審美原則，經營出了黑格爾幾大本邏輯學和辯證法苦心驗證的＂正＂，＂反＂，＂合＂，也以活生生的肉身演示了尼采筆下駱駝，獅子，和赤子的轉換輪替。本是個真正意義上的詩人，對他而言，詩的生命在於詩意，而不是詩句。詩不是用筆和紙杜撰出來的無病呻吟般的扭捏意淫，也不是象牙塔裏吟風弄月式的嬌揉造作，而是一座用鮮血描畫出輪廓，又以骨肉填充起實質，從而血肉豐滿，栩栩如生的不朽雕像。
對以男權統治並且糟踐著世界的男人而言，這個世界最重要的資源有兩個：金錢和女人。於是男人的諸多活動都以此為基礎：為了擁有女人而追逐金錢。有了金錢便可以擁有女人，或者更多的女人，如此循環往複。所以看男人是否浪漫，隻消從他對金錢和女人的態度入手即可。本對金錢的態度，的確體現出他骨子裏的詩人氣質。作為忙碌於嘈雜塵世，蠅營狗苟的芸芸眾生中的一員，本用著敲詐勒索，巧取豪奪，乃至草菅人命，殺人越貨等等邪惡殘忍的手段，兢兢業業地為他終身效忠的黑幫賺取巨額利潤，為自己的妻女家庭謀取一個穩定富足的平靜生活，同時也得以維持自己饒有品味的奢侈生活（本在走進辦公室槍殺偷錢的手下時，將沾了雨點的帽子遞給門口的職員，讓他刷刷幹淨。對品味的吹毛求疵可見一般）。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整天穿行於錢眼之間的人，卻有著令黑幫夥伴們慨歎不已的致命弱點－＂He doesn't respect money"，與他一起長大的另一位黑幫老大 Meyer Lansky 在電影一開始就有如此評價。電影快結束時當一眾黑幫首領決定如何懲處本時，Meyer 又做了同樣的感歎。在本那裏，金錢，無論多少，不過是獲取最終目的的手段，不過是讓他得以在一定程度上按照自己的理想來自由支配自己生命的工具而已。錢本身，從來就不是終極的目的。於是，我們看到本這個超常＂spender" 因為看中了好萊塢的一座房子，就從主人手裏以高於市價一倍的價錢買下來。於是，我們看到本在追逐自己海市蜃樓的輝煌理想時，敢於冒著預算不斷＂暴倉＂而會被黑幫痛下殺手的危險，以理想主義的完美追求來打建自己的沙漠綠洲。而他賣掉自己名下所有的賭場股份，來籌集短缺的基建資金這個孤注一擲的行為，更是以畫龍點睛的手法凸現出本＂糞土當年萬戶侯＂的高貴，因為即便是沙漠綠洲的賭場建造經營成功，一本萬利，本也沒有一分錢的好處 －他的利益等於零。
本這個很＂男人＂的男人，自然有著很＂男人＂的男人對女人所懷有的很＂男人＂的男人式的強烈欲望。編劇和導演雖然沒有在表現本這輛永無魘足的＂欲望街車＂時吝惜筆墨，然而更多的關注，卻是在作為浪漫詩人的本這個鍾情者身上。因為浪漫，所以可以在幾分鍾內以一見鍾情的赤誠，愛上一個純粹的陌生女人，並且就此無怨無悔。因為浪漫，所以可以在頭上被這個＂陌生女人＂因憤怒而用煙灰缸砸了個口子之後，雖然身為冷血殺手，卻既沒有以同樣的憤怒還擊，也沒有就此將女人趕出家門，而是泰然自若，和著臉上流淌的鮮血，大口饕饕女人發怒之前準備的精美晚餐。也因為浪漫，不僅會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自己的女人的身體，同時也會不惜代價去維護自己的女人的尊嚴，所以我們看到本對用肮髒的語言羞辱自己女人的黑幫同伴大打出手，唯一沒有讓對方送掉性命的原因，隻是因為本自己恰好沒有＂have a lot to drink tonight"。如果如此浪漫的騎士精神還不能讓女人甘心折服，那真不知道這世上還能有什麽東西能讓女人動心了。
本對女人的浪漫詩人的情懷，最集中地體現在麵臨生死關頭的選擇，是保護自己，還是為保護自己的女人而挺身而出，擋住飛來的槍子。作為浪漫詩人的本，又一次作出了浪漫詩人的選擇。雖然他已經知道情人在私藏黑幫的款項，雖然他非常清楚如果把情人交出去，多半就能停止或者至少延緩黑幫對自己的追殺令，雖然情人在最後關頭也回來要如數交還給他私藏的數額，這足以讓他在黑幫那裏買回自己的性命，並且可以繼續賭場的完成與經營，從而實現自己夢寐以求的理想，然而，本卻因為對情人的摯愛，因為浪漫詩人對男人使命理想化的執著，坦然地撕碎了情人帶來的支票，以無怨無悔的大度，做出了以自己的命從黑幫手裏換取情人性命的赴死選擇。女人的腦子裏得灌上幾噸水，才會讓自己不去愛上一個把生命交給自己的男人，才會不去下定決心為這個將生命獻給自己的男人赴湯蹈火，入地獄而不惜？所以我們常說男人一旦做足了男人，很多事情就不再會被女人以善惡，對錯，好壞來衡量。因此我們在現實世界裏可以看到美女律師和囚犯落入情網，公主也會和乞丐私奔。隻不過許多男人看不到這一點，或是雖然看到了，但是卻沒有想明白。低估女人獻身的勇氣，決心和欲望，是很多時候男人缺乏勇氣去追求自己心儀女人的根本原因。
恪守著（黑幫）體製之內的規矩，卻又渴望體製之外的自由，掙紮於江湖道義和個人理想之間的＂無間道＂上，是本這個具有浪漫情懷的冷血殺手的精髓，也是他恒久魅力的所在。所以我們看到，一方麵，作為體製的忠實不阿的維護者，以及體製內共同接受的遊戲規則一絲不苟的執行者，本最初可以因為睡了道上搭檔Joey的女人，而甘願挨Joey的老拳，後來卻因為Joey的言語有辱自己的＂老婆＂（未來的），而認為有權利將Joey捶個半死。也看到他雖然起初猶豫糾結，難以決斷，但是最終還是聽從＂忠信＂的召喚，而對投奔自己的＂告密者＂友人痛下殺手。另一方麵，我們又看到他因為對愛人的憐惜和深愛，最終因為對浪漫情懷的執著，屈服於詩人般的非理性的激情，而徹底背叛黑道體製內眾人賴以為生的＂忠信＂原則，放走了偷錢一事已經被黑幫坐實的愛人，以葬送自己一世＂英名＂再搭上血肉之軀的生命之代價，向我們證明了浪漫情懷的詩人，徹底戰勝了殘酷冷血的殺手。
＂Bugsy"這部純而又純的男人電影，費盡如此多的筆墨，隻是想再次傳達一個我們早已經耳熟能詳的淺顯真理：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本這個貨真價實，徹頭徹尾，裏外一致，殘忍無情，心狠手辣的黑幫冷血殺手（流氓），就因為有了詩人的浪漫情懷（文化），而成為一個經典的浪漫情人偶像，不僅僅為 Warren Beatty 放浪不羈，笙歌豔舞的個人生活畫了個句號，同時也給好萊塢留下了一個後人難以逾越的古典唐潢(Don Juan)的現代精致翻版。
謝謝讚賞。我一直鍾愛好萊塢黑幫片，幾乎收齊了排在前幾十名的所有影片。但是＂Bugsy＂始終是我最喜歡的一部，因為本的理想主義精神和性情中人的個性，也因為 Annette Bening 當年的美倫美渙。
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將我們的人性複雜化，是挑戰短暫人生的一種方式。如果生命不能加長，為什麽不想法把它加寬？而因為平凡的我們，少有這種隨意加寬的機會和可能，便會異常地羨慕文藝作品中能夠這樣去做的人物。
我覺得你並沒有看過這部電影，所以你的感受是偏差的。如果看了電影院，觀察的視角和結論都可能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