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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大校友人物:專訪九旬美軍翻譯官:大四從軍,追著日軍打通了滇緬公路——一段不應被遺忘的抗戰往事 zt

(2016-02-11 08:13:42) 下一個

陳元瑞 口述 澎湃新聞記者林夏 實習生張健 整理

2015-04-02 08:57 來自 私家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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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者按】
 
       今年95歲高齡的陳元瑞先生1920年生人,家住上海市虹口區山陰路。1944年,即將大學畢業之際,他突然被征調成為一名中緬印戰區(CBI)的美軍翻譯官,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適逢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記者抱著“搶救性”報道的初衷登門拜訪,請老人講述自己的故事。
 
       雖然已近期頤之年,但老先生口齒清晰,且不時冒出一兩句英文,向記者解釋美軍機構縮寫字母代表的涵義。2014年12月13日,首個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舉行,老人的女兒告訴記者,為此他還特意買了一束菊花,插在窗台的花瓶中,默默地悼念當年在戰爭中犧牲的戰友們。
 
       曆史不容遺忘,向老兵致敬!
95歲高齡的陳元瑞先生        
 
父親拒當漢奸,剛上大學被迫離滬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的時候,我還在軍訓,8月初有消息說日本人要打來,軍訓就結束了,那時我才上高一。“八一三”淞滬會戰時燒掉了不少房子,難民都逃進租界。我和家人就是在那個時候逃到了法租界,離我現在住的地方很近。那時候,日軍攻來攻去,死了多少人,燒了多少房子,中國堅持了三個月,慘啊。國軍的77、78師、教導團都在這個地方打。我們住在租界裏,白天空中有中國飛機和日本打,晚上還有高射炮,空襲來的時候我們就躲起來。
 
       我們家在上海,父親是海軍上校,因為戰爭,他的工資降到了一百五十塊。1937年底上海全部淪陷了,敵偽讓我父親出來工作,給汽車、洋房,工資還加一倍,但我父親知道這個不能做,要為子孫後代考慮,所以生活很艱苦,生病了也沒辦法看病。到了1940年6月,父親就去世了。說起來也很巧,我當時考取了還屬於國立的交通大學,不需要學費,還有補貼,所以我就念了。
 
       我上大學的時候交大校區被日本人占領了,隻能借著震旦大學的教室上課。念了一年半,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人進入租界,交大當時因為要被敵偽政府接收,所以我就在1942年的小年夜離開上海,去了內地。
 
       我和同學穿過封鎖線,經過象山港,在臨海登陸。經過七天,我們才到金華,當時杭州已經淪陷,而金華還沒有。在金華交大校友的資助下,我們又經過贛州、曲江、衡陽、桂林,最後來到貴州的平越(現在叫福泉)。我在遷到平越的唐山交大借讀了一年,一年後,上海交大的老師、係主任都到了重慶,交大在重慶九龍坡複課,我在那裏上了四年級,這是在1943年。
 
征調大學生擔任美軍翻譯官
 
       等到1944年元旦過後,軍事委員會和教育部聯合征調了所有四年級學生,被征調的學生就在重慶的五所大學裏受訓。這五所大學是中央大學、複旦大學、交大、重慶大學、西南聯大。
 
       訓練結束後,有的分配到了後勤部,有的到了航委會,有的做了美軍翻譯。我當翻譯的時間,是從1944年2月一直到1945年10月中旬結束。
 
       我最初是隸屬於美軍中緬印戰區的雲南部隊,在汽車運輸處(MTS)工作。這個司令部在下關,是配合遠征軍的第五輜重兵團。我們這個地方有修理廠,我最初就是管理汽油,也修過車。第五輜重兵的車子從前線到昆明再到陸良飛機場,這個飛機場比昆明飛機場還大,我們有一個流動修車隊,就跟著隊伍修車子。等到1944年底打通了怒江、騰衝,還舉行了慶祝大會。中國遠征軍本來是由史迪威將軍負責,後來改由魏德邁將軍負責。
 
       當時滇緬公路沒有打通,物資全靠飛機飛越喜馬拉雅山運輸過來,汽油、糧食、軍火都是美軍支援的。以前我們遭受日軍飛機轟炸,現在我們有美軍第14航空隊負責運東西過來,局勢就轉變了。
 
       當時印度、緬甸那邊的遠征軍向東打,我們向西打,渡怒江,過芒市、騰衝,這樣子打過去。我們汽車兵團主要是運東西支援前線,並且還要負責在運輸線上修理汽車,這樣來回跑,最後我們打通了、勝利了。騰衝、芒市這些日軍占領的地方是很難打的!
中緬印戰區示意圖
 
在昆明美軍炮校的後勤工作
 
       因為滇緬公路打通是在1944年12月,下關司令部在這時就結束了。我不曉得他們有些人分去了哪裏,我們有二三十人調到了昆明。
 
       1945年初我被調到昆明的炮兵訓練中心(FATC)進行訓練,美軍有兩個學校在昆明,一個是步兵學校(ITC),另一個就是我所在的炮兵學校,我隻知道美軍的校長是個上校。炮校的組織蠻多的,有教射擊打炮的,有電信,還有騾馬組。各個部隊都要派軍官和士兵來這裏訓練,青年軍裏麵也有人在這裏訓練。我們主要還是訓練這些軍官,然後再讓這些軍官去訓練下麵的士兵,其中沒有海軍、空軍,隻有陸軍。
 
       我當時是國民黨軍事委員會外事局的翻譯,翻譯官裏麵分為一、二、三級,我屬於第三級,第一級是最好的。後來複員的時候,我先要到美軍司令部辦手續,再去昆明外事局辦手續,拿到外事局的複員證明,就是三級翻譯。後來回到重慶,我憑這個複員證明拿到了畢業證。
 
       我們做翻譯不拿美軍的錢,中國外事局給我們很低的待遇,吃穿都是美國人供應的,同美國人在一起。他們上前線我們也跟著上前線,他們去後方我們也跟著去。我主要負責汽車供應方麵的翻譯,美國人運來汽油、軍服。
 
       當時的日軍都打到貴州了,半壁江山已經淪陷。老實講,沒有美國人的幫助,我們打不了勝仗的。那時日本的飛機進來,要被美國飛機打掉的,後來我到衡陽的時候,空軍都是美軍飛機了。美軍在太平洋打日本人,也犧牲了不少。日本聯合德國、意大利,等到德國吃敗仗了,日本人還能夠堅持打。日本人實在是壞,特別凶狠,又搶良田又殺人。
 
       那時候美軍軍官有二三十來位,頂高的是上校,也還有普通兵,另外一些兵負責給部隊做飯。後來我們三個交大、四個聯大的同學修理車子,我們把車子全部拆掉後再重新裝起來,主要是上士教我們,我跟的就是一個上士,他們都很有文化。
 
       這個炮兵學校裏有很多組,我們汽車修理組是最大的,因為當時中國的75大炮都是用騾、馬來拉,後來用105大炮必須要汽車拖,所以需要汽車組。炮兵學校的翻譯有一百多人,我們修理組就有七個人,還有駕駛員,他們來自中央大學、重慶大學、上海聖約翰大學、滬江大學,英語也很好。
 
       國民黨行政院長翁文灝的兒子翁心鈞當時就同我在一起工作。在修理組主要是聯大和我們交大的,同住在一個帳篷。還有一位從印度尼西亞來的,也是聯大同學,叫錢林寶。這樣和我同住在一個軍用帳篷裏就的就有四個人,錢林寶、翁心鈞、楊大雄,還有一個姓官的同學,他們四個都是聯大的,加上我一共五個人。
 
       抗戰的時候隻征調了我們這一屆,1944年下半年國民黨就又招了一批青年軍,各行各業的知識青年都有,有一部分做翻譯,有一部分做正式的海軍、陸軍。當時我們沒有想到會這麽快勝利,結果1945年美國兩顆原子彈投下去,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假定沒有原子彈的話,戰爭恐怕起碼還要持續兩年。        
 
複員後的顛沛生活:政治運動中的“交代”
 
       1945年8月15日,日本人吃了原子彈之後就投降了,我們勝利了,好開心啊!當時炮校給我幾張證明,一張是給我們這些譯員的感謝信,一張是炮校的感謝信,還有一張是我們汽車組的感謝信,對我們的評價很高。於是10月份我就開開心心地回到重慶,拿到畢業證書後就開始工作了,最初是在公路總局運輸處。
 
       1946年1月我到南京,我大學學的是運輸管理專業,主要是鐵路運輸。我有好多同學被派去做航運、鐵路運輸,但我改行去做公路運輸了。1947年救濟總署公路運輸總隊調我去做組長,管理汽車。這一年我訂了婚,我的愛人在上海,又因為我的係主任做了上海運輸管理委員會處長,我就追隨他,調回了上海。回到上海後,一開始也是被派去做鐵道管理,後來在運輸處管理委員會做運輸管理工作。
 
       再後來,我又調到中央銀行外匯部工作。1949年4月28日上海解放,人民銀行5月6日開業,我5日調到人民銀行工作。1950年我升為副科長。那個時候我過得很順,“三反五反”也順利度過了,沒出什麽問題。但到了1952年,領導忽然提出來,我做翻譯官時期的問題要交代一下,我就寫了報告。
 
       1954年,總行在蘇州成立一所銀行學校,我就被調到蘇州去了。我本來在上海第一營業部工作,當時上海所有的國營企業都在第一營業部開戶,它是實力非常雄厚的分行。那時候實行現金管理、信貸管理,所有企業的流動資金都是由銀行來管理的,我就調到那個學校教短期信貸,做信貸教研室所謂學科委員會的工作。
 
       結果調到這個學校教了一年多,“鎮反”、“肅反”運動開始,領導要我講做翻譯官的事情,我說我在抗日時期做翻譯官,在汽車運輸部隊,沒有做其他事情。大概經過半年多,好像沒有事情了,就派我到北京總行編寫教材,又在那兒待了將近兩年的時間。
 
       到了“反右”的時候我才回來,“反右”我倒沒有什麽,因為這個事情大概他們也調查了,知道我的情況,就比較順利地過去了。1958年底,這個學校撤消了,我就調到蘇州工業專科學校去教書,一方麵做教務工作,一方麵改行教英語。後來工業專科學校又被撤銷了,1962年我就被派到蘇州第七中學教英語,做英語教研組組長。
 
       後來“文化大革命”來了,最初的時候還好,但1967年底我就進了牛棚,在牛棚又是挨批鬥又是勞動,主要是因為我當過翻譯官。他們調查了一年半,結果沒有事情,到了1969年10月,我從牛棚被解放出來,可以做個普通老師了。但12月8日又下鄉,我又到蘇北沭陽臨海公社去了,我一個人在草棚裏麵過活,一直到打倒“四人幫”,我又到沭陽中學教英語,當時我還不能回蘇州。
 
       到了1979年5月我才調到蘇州,進了現在的蘇州職業大學,恢複工作,做教研室主任,不久之後工資還升了一級。1985年我六十五歲才退休,當時還留用,因為我教英語,在進出口貿易、財經方麵還可以教學生,直到1996年我才停職不去上課了。後來我的愛人生病,1999年她過世了,我就一個人住在上海女兒的家裏。
陳元瑞老人在家中
 
為交大同學楊大雄立碑
 
       現在我的情況很好,感謝天地,所以我很知足。我現在看書看報都看不清了,耳朵也不行了,身體毛病很多。但我以前估計到會有這一天,所以就背了很多古書、古詩,抄下來,把它們記在腦子裏。
 
       談到對國家的貢獻,當然是我在抗日戰爭那段時期,自覺還是對得起父母、祖國的。假定我當時沒有到內地去,那就有可能當漢奸,那是很丟臉的,還會影響到子孫後代。
 
       想當年我們大學管理係全班十三個同學英語都去做了翻譯官,戰爭結束後,有八九個同學留在了國內,有四個同學去了外國。其中一個現在哥倫比亞大學當教授,一個在保險公司工作,一個在加州某個城市的超市裏當總經理,一個在台灣做鐵路局的局長還是副局長,不記得了。還有一個同學叫徐虎,也是局長。當然這些同學都已經過世了。其餘在國內的同學境況就難講了。
 
       我特別記得有一位同學,不是我們管理係的,1945年解放前向東打的時候在戰爭中犧牲了,他叫楊大雄。交大在抗戰勝利後給這位同學立了一塊碑,在學校圖書館旁邊,但解放後他的碑卻被弄掉了,在同樣的地方另外立了一塊碑給地下黨。但我覺得給犧牲的地下黨員立碑可以,但是何必把楊大雄的碑掘掉呢?這件事情,我們心裏是有個疙瘩的。
 
       一直到2004年,我們畢業六十年,才在另外的地方又給楊大雄立了一塊碑。這個事情我們心裏都是鬱悶的。人生如浮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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