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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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花》:懷舊,情調和紅樓

(2024-02-17 08:53:07) 下一個

沒有在《繁花》電視開播時去追劇,因為我討厭要等一個星期才能看到下一集時的那種猴急的感覺。我喜歡一切都齊備了,有點儀式感地去觀劇,如果喜歡,可以追到第二天,甚至請一天假,如果不喜歡,就直接斷掉。

以前沒怎麽關心過王家衛,還老是把他和汪精衛搞混。他的《花樣年華》倒是如雷貫耳,但我看了十分鍾就斷看了,因為故事性不強,不刺激。而繁花的故事設計還是很完美的,充滿了經典的噱頭,有完整的衝突產生,發展,解決的套路,節奏控製得很好,每幾集就有一個衝突,不會讓你厭煩。

但如果隻有以上套路,那隻是一個一般的商業片。繁花是有時代感的。以前胡歌走紅的一些架空時代的劇如“琅琊榜”之類,我一律沒看過。一部文藝作品的三要素是背景,人物,情節,架空了背景,這部作品就是無本之作,空中樓閣了。

繁花的故事,主要展開於90年代的上海,很多那個時代的音樂,BGM,歌曲在非常合時的時候出現。日語和粵語歌曲在那時非常吃香,我既學過日語,也對著磁帶練習過粵語。當聽到《東京愛情故事》熟悉的旋律,以及很多當時耳熟能詳的粵語歌曲出現時,這時候,就不僅僅是畫麵和情節,其它因素也可開始起作用,在身體裏產生了一種混合的感覺。這是沒有經曆過那個時代的人所無法品味的。 還有,我能熟練使用滬語,聽上海話的對白,得到的信息量要比普通話版的更大,有的slang,可能隻有用上海話講,才能理解。

上海曾經當過殖民地近一百年,曾經是亞洲最發達最西化的都市。當上海發達時,東京,香港都是鄉下地方,更不要說中國的其它地方了。因此,上海人,上到精英,下到小老百姓,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除了上海以外的地方,都是鄉下人。雖然他們這種優越感讓我們這些鄉下人痛恨,但上海確實有自己的情調。王家衛表達這種風情,還是很有水平的。他對上海的情結,對上海的不舍,都可以在他的電影中找到端倪。最明顯的就是《花樣年華》,讓張曼玉穿著很美的旗袍穿梭在各種小巷中,這種情調,不屬於香港也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它隻屬於上海。

墨鏡王奢侈地將電視劇當成了電影拍,每個鏡頭、後期調色、剪輯運鏡,都是一部標準的王家衛電影。自從《一代宗師》後,他一直醉心於拍攝《繁花》,今天終於交出了令人滿意的答卷。這是一部讓人著迷的電視劇,把上海拍成東方拉斯維加斯的沒有別人,把胡歌打造成東方蓋茨比的沒有別人,隻能是王家衛。俗話說,商場如戰場,沒想到,可以把上海的這種麵子、裏子拍得那麽好看的,竟然是墨鏡王。首先吸引我的就是遊本昌扮演的爺叔,他就像教父裏的人物,一直在阿寶的後麵出謀劃策,是一個真正大佬級的人物,既有他的神秘感又有不可預知的能力。其次是阿寶和幾個女性的關係,玲子的夜東京飯店,汪小姐對阿寶的絕對靠攏,還有李李的至真園酒店,幾個吃飯的場景拍得極有意思。玲子應該是阿寶的合作夥伴,夜東京飯店也是寶總談生意的地方,這裏有包間,私密性好,很多生意都可以在餐桌上完成。汪小姐幫阿寶促成了很多生意。而至真園的李李,作為一個外鄉人,一下子就在上海的黃河路站穩了腳跟,她和阿寶是一個勢均力敵的關係。這幾組人物關係,在王家衛的鏡頭下,顯得曖昧又絲滑,很多留白需要觀眾去猜,我想,這就是王家衛所說的“不響”。

一個作品最打動人心的是人物。繁花的人設安排,很像《紅樓夢》。為什麽男人喜歡看紅樓夢,就是因為喜歡賈寶玉一人擁百花的感覺。那為什麽不看“隋煬帝豔史”呢,那裏女人更多,而且隋煬帝想搞誰誰,想怎麽搞怎麽搞。因為男人可不想當種馬,他希望自己是所有女人中唯一的男人,這些女人還要有性格,有才能,而且也不是予取予奪,而是需要去追求,還不一定追求得到,那才有趣呢!

和阿寶有瓜葛的有四個女人。那個初戀雪芝,或者Bety, 是阿寶的最愛,但她並不愛阿寶。阿寶最愛她,即使遭到背叛,他的努力的很大一部分動力,就來自於想得到她的認可,讓她後悔。但雪芝在自己失落時還不忘回去奚落一下當時還不太成功的阿寶,而在香港以服務員身份見到已經是滬上大亨阿寶時,依然沒給阿寶揚眉吐氣的機會,最後在阿寶將要躍上人生巔峰之前,香消玉殞。阿寶最大的遺憾,就是沒在相約1997年香港回歸時見到她,而且永遠也沒法再見到她了。雪芝也實現了無數女人都想實現的,成為一個成功男人永遠的白月光!

這個演青芝的演員似曾相識,在黃曉明演俞敏洪的電影“中國合夥人”中出演一個類似的角色。很多偉人在人生中都會有這樣的人物成為他們的成長動力,最常扮演這種角色的就是父親或背叛的情人。毛澤東在征服全中國時,最想讓一直指責自己不成器的父親看看,可惜父親已經永遠無法看到他的不世成就了!

汪明珠和玲子都是喜歡阿寶的。用《一代宗師》的話說,叫“心裏有過”。兩個人一個等待,一個追求,結果都是一場空。幡然醒悟,痛下決心搞事業。

起初以為斜刺裏殺來了一個李李,會是另一條海王的鯰魚,結果人家和阿寶一樣,心中隻有事業。以及,心中有個故人。於是最終阿寶得到了一個合夥人(李李),一個競爭對手(汪明珠),還有另一個老板(玲子)。

汪明珠和玲子的行為容易解釋,她們要的是愛,但隻得到了義和利。阿寶兄弟陶陶對他有總結:“女人對你有情,你對女人有義。”一語道破。阿寶可以為女人雪中送炭、兩肋插刀,但就是不能跟她們中任何一個兩情相悅、白頭偕老。他可以給玲子買回上海的機票,送她一個老板娘當,但他沒有追求她。他可以為汪明珠挨一巴掌,但是沒有赴她雙宿雙飛的約。但女人想要的是成為男人眼裏心裏手心裏的唯一,阿寶給不了。阿寶和玲子的關係,還引發了另一位大亨強總的忌恨,失去了理智和阿寶進行孤注一擲的股市絞殺,結果被民間大龍麒麟會反殺。小汪為了擺脫寶總的光環,獨自殺出一條血路,斷了爺叔給阿寶留的保命線。兩位女人,是阿寶成功道路上的貴人,也最後以不同形式將阿寶踢下了聖壇。

李李的動機和行為比較費解。我是這樣理解她為何對寶總情有獨鍾,又在關鍵時刻拋棄寶總的。李李曾是前情人A先生的股市學生,A先生走了麥城,留下一身債務和逮捕令,就將身邊尚存的巨款和製作的新身份證給了她,自己跳海自殺。李李用A先生留下的錢買了黃河路上的至真園,其目的是以此結識高人,翻本還A先生欠下的債。她把目光投向了當時黃河路的達人阿寶。

在李李的內部消息和指點下,阿寶在資本市場上崛起。出乎李李的意料,強先生(也是A先生的學生)對阿寶因為玲子的原因personal了,李李憑其感覺,二者必有一傷,她就兩頭下注了。她一邊為至真園給強總開出了offer,又將其抵押為阿寶籌集了一筆資金炒股。強總為了幹死阿寶,意欲斷了阿寶的資金鏈,就接受了李李的高價offer,這樣李李就撤回抵押,把阿寶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但強總殺昏了頭,忘了黃雀在後,花血本絞殺阿寶,結果自己沒抄到底血虧,被公司抄了魷魚還告上法庭,以瀆職罪判刑三年。李李成功套現,完成了她對A先生的承諾,雖然有話在先,她也對阿寶有過很多幫助,但怎麽也算不上有情有義。

我從來沒炒過股,對於最後這場股市決戰,我是這樣理解的(如有錯誤,請高手指正)。阿寶以股東兼卷商的身份成功為一家公司上市,他的任務是為公司股票設定一個可行的上市價,籌集足夠資金,同時要護盤,操盤保證公司的收益。阿寶將上市價格設定為10.88/股,一旦高於此價,他就大量拋盤吸納資金;但強總卻一意拉高到18.88, 市場意識到有主力盤進駐,於是追漲,阿寶也重新建倉,而民間大龍麒麟會也大筆吸入,市場價格一度到40。接著,強總開始采用“扶老太太下樓”的策略,拋一點進一點,從中盈利。阿寶也有樣學樣,不料強總在市場對此習以為常時,突然猛烈拋盤,不惜巨大損失,意欲將股價砸到10元左右,這樣阿寶的主要資助商將被迫平倉,阿寶不但分文全無,還將欠下巨額債款,隻有和A先生一樣跳河了。然後強總希望能在底部吸入平倉後的股票,等待股價的自然回升得利。

但阿寶算到,麒麟會也是重倉,如果聽任強總所為,麒麟會也必然重創,因此,他賭麒麟會一定會和他交易。果不其然,麒麟會幾乎在最後時刻,提出用市值加額外200萬的兩種方案,拿下阿寶手中所有的約250萬股的該股股票。但阿寶提出了浦東約20畝地為交換的方案(這裏我沒怎麽搞懂),麒麟會同意。如此,麒麟會扣了底,阿寶雖然倒台了但未遭滅頂之災,以後浦東地價漲了,他還可能再起。最慘的是強總,他付出巨大代價壓低股價,外加為此買了李李的至真園,卻未能扣底,被公司以瀆職造成公司重大損失的罪名,訴上法庭,被判三年。

總體而言,阿寶對李李還算是有情有義的,很多次他都在不是非常必要的情況下出手幫助李李,包括對抗黃河路上的老板娘們群毆李李的那次,這些不能完全用利益來說明。在潛意識層次,他還是愛李李的,有種希望和李李成為強強聯手,龍鳳合璧。相比之下,李李是很冷靜,甚至冷酷的,隻有利益的算計,而沒有情感的摻入,雖然她一度試圖和阿寶接吻,但馬上停住了。阿寶在敗走離開和平飯店時,自我釋懷,我現在對得起任何人了。他主要是指女人們,其實對汪小姐和玲子,他永遠也無法對得起,因為她們要的是他的人和心; 對李李,他的意思是說,我對得起你,至於你這麽做嘛,我不恨你.....

總體而言,繁花可以成為一個懷念90年代的天花板級別的作品,也將成為王家衛作品中的一顆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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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abcdaren 回複 悄悄話 上海確實是所謂‘改革開放’初期中國那段混亂而瘋狂的時代縮影!新生資產階級不擇手段地撈取原始積累;底層為非作歹、無法無天;官員無償接收國有資產;金錢代替了虛幻的信仰成了所有人追逐的唯一目標。。。繁華競逐、爾虞我詐、無所不用其極!
本人對此片的評價是:
效法《紅樓》,可惜略輸文采;幾位演員,已盡力各獻風騷。
文取心 回複 悄悄話 繁花是近百年來最好的滬上小說,王家衛的電視劇拍得不錯,但在美學上是不能望原著小說的項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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