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舊館

斑騅隻係垂楊岸
何處西南任好風
正文

桃子 長篇小說 2007年 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46,

(2017-01-16 14:35:12) 下一個

桃子 46,

 

二十四

 

我不記得怎麽開車回家的,上了樓就一頭倒在床上,真的病倒了,整個下午一直在發燒,頭昏目眩,胃裏作嘔不止,去廁所吐了兩次。欒軍問我要不要去看醫生?我煩躁地說這點小病看個屁。拔掉電話線睡覺。

在高燒的暈眩中,我反而感到安全,現實中的一切都顯得模糊不清,時間變得像麵團一樣,可以任意抻長縮短,也可以逆向轉換,前世今生如萬花筒般錯綜迷離,月亮和潮汐一進一退,波濤從天邊湧來,無窮無盡。人像魚一樣地在記憶之海裏遊蕩,任何五光十色的魚兒都是幻影,是流動的夢境,醒來之後就完全不存在。人的過去,現在,將來可以重疊,交錯,揉為一體,或者可以像一支構造精密的槍械被一隻熟練的手快速地拆卸,拚裝,重新組合。最主要的,在暈眩之海裏麵沒有前因後果,沒有計謀的釣餌,也沒有責任的錨。巨大的鯊魚可以脈脈含情,小不點也可以凶狠無比,一片混沌。一切都是場遊戲,都不算數。在暈眩中發生的任何事都是演習,彩排,黑板上的字還沒有寫完就自動消失,另一隻無形的手又飛快地寫滿。永遠在開始,又永遠在結束。

在翻天覆地的暈眩中心有一塊方寸之地,像麵紋絲不動的鏡子,映出一張女人的臉,麵目不清卻哀怨動人,我很清楚地知道她不是桃子,就是一個作為男人對立麵的女人,柔弱無力卻致人死命,那種誘惑男人繞都繞不過去。再仔細一想,男人從到世界上來的第一天就就注定了以獵殺這個女人為終極目標。談情說愛是一種獵殺,婚姻是一種獵殺,勾引是為了獵殺,交媾更是一種實質的獵殺,精子射入子宮,擊中飄忽不定的卵子,連生殖都是為了永遠有獵殺者和被獵殺的對象。男人和女人的戰爭無時不有,各種兵器叮當響成一片,男人使的從冷兵器到烏茲衝鋒槍到硬通貨和匠心獨到的金銀首飾。女人的武器是百丈軟索和情絲萬縷到結婚契約。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雙方互不相讓,一心要致對方於死地。在刀光劍影中,女人的肉體被刺穿,男人的脖子被絞索套緊,喘息聲可聞。在滿地狼藉中,造物主哈哈大笑,在棋局的終盤,他好整以暇地重新擺好棋子,興致勃勃地開了一盤新局。

我是在棋局將近結束時,在暈眩中突然明白不是我殺了桃子,也不是阿鬆那批用代價買來的殺手,而是上帝借我之手,演出了一場男女相殘的戲劇,就是不通過我,上帝也會湊齊角色,張三殺桃子,李四殺萍兒地上演這劇大戲。誰說上帝是創造生命的?我看這些生命被創造出來就是讓他們互相殺戮,殘酷地殺,文明地殺,荒唐地殺,陰差陽錯地殺,一槍斃命和慢條斯理地殺,結局都是一樣。一個皇朝被一個妖媚的女人顛覆,一個強盜入門搶劫時殺了手無寸鐵的弱女,弄權女人的一句話把人送進監獄折磨致死,田裏的農婦偷襲士兵再被亂槍打死,或者像桃子這樣死於亂麻般的恩怨交纏之中,全是命定。

你說這都是昏話,高燒不清加上做賊心虛胡謅出來的昏話。也許吧,但是昏話就沒有道理嘛?有時人被紛亂的現實蒙蔽了雙眼,隻有在神思恍惚中才能一窺事情的真相。真相並不悅耳,真相也可能超出我們的常識,不被我們的常規思維所接受。但是記住,不是我們製定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而是我們在這個規律中被卷裹著順流而走,身不由己。

雖然話這麽說,我並不感到輕鬆,一個殺手的命盤永遠是沉重的,我們像屠宰場裏接髒物的盆子,血水,內髒,碎骨,和任何使人作嘔的髒東西全扔在裏頭。你隻要沾上一次,那股騷臭的味道就永遠洗不清,雖然殺人多了,感覺麻木掉了,但在夜深人靜時聞到自己骨頭縫裏飄出來的血腥味,心裏還是會發虛。人都有軟弱的時候,就連我們這些以殺人為業的鐵石心腸男人也不例外。我們的職業注定了藏汙納穢的內心永遠緊閉,不得向任何人敞開,無論多大的壓力也隻能自己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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