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舊館

斑騅隻係垂楊岸
何處西南任好風
正文

桃子 長篇小說 2007年 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11,

(2016-12-07 12:13:20) 下一個

桃子 11,

 

我清除了房子裏所有的痕跡,出得門來和臧建明走去汽車停泊處。他顯然受了驚,手發抖,點了幾次煙都點不著。我的心情也糟透了,第一次自己出來幹就失敗。就在我們準備彎身坐入車裏時,我好像聽見有電話鈴聲響,電話亭就在半個街口之外,可能嗎?我心裏咯噔一下,不及細想就拔腳狂奔,到了電話亭外鈴聲嘎然而止。我喘著大氣死盯著那具電話,心砰砰地跳,電話與香港街頭任何地方的一摸一樣,塑料的殼子,鍍鉻的麵子,淡黃色的機體。現在它靜靜地一聲不響,我不甘心地把話筒提起來放到耳邊,嗡地一陣撥號音,電話沒壞。

剛才我確切聽到了鈴聲嗎?還是我的幻覺?也許,幾天幾夜沒好睡,腦子裏總盼著歪嘴打電話過來,以致耳朵也產生了幻聽。就在我扔下香煙轉身離去之時,鈴聲像發瘋似的響了起來,我嚇了一大跳,手已經自動地接起了話筒,隻聽得歪嘴的聲音說:“老大?我們成了。。。。。。”

歪嘴還說了些什麽,我一句也沒聽清,心裏雀躍不已,五百萬的大魚啊。我盡量控製住自己想要昂天長嘯的衝動,走回車子,門一開,兩人的眼睛都盯住我,我簡單地說:“趕快走,我們現在是有錢人了。”

 

 

歪嘴說那天是深圳的電話局總線路出了問題,他九點鍾去銀行查詢,被告知錢匯進來了。出門就給我們打電話,一直打不出去,最後包了一輛出租車趕到寶安才找到可用的電話。

那個年輕人白死了,大家都說這是天意,怪不得我們。隻有臧建明,悶著頭,一聲不吭,直到分錢的時候臉上才泛出點活氣來。

錢,錢,錢,激動人心的錢,洪水猛獸似的錢,爹親娘親的錢,使鬼推磨使神開道的錢,為之生為之死的錢,我們從沒看到過這麽多錢,一疊疊的花花綠綠的老人頭,把整個桌麵都鋪滿了,看得人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我們把錢分成五份,一份留作下次的行動基金,其餘的均分,在全國上下還在朝萬元戶努力的時刻,我們人不知鬼不覺地發了幾百萬的橫財,能不雀躍嗎?走在路上身子像飛起來似的。

興奮過後卻發現了問題,就是不知道怎麽花這些錢?那個年頭,老百姓的工資就是幾十塊錢,市麵上有的奢侈物也就是大屏幕的電視,手表,和一百五十CC的摩托車。我不想過分招搖,家裏就添了一台市麵上最新穎的平麵直角的大電視機,餘下的鈔票怎麽辦?總不能全部存在銀行裏。我信奉越是平常的地方越安全的道理,把鈔票用報紙包了放在鞋盒裏藏在床下,房間的鑰匙隻有我有,任何人都進不去。

我買通了勞保醫院的醫生,借口扛糧包時傷了腰肌,請長期的病假,關係還在店裏。這樣有利有弊,利的是,在那時人人都得有個單位,我這樣做不至於太顯眼。弊的是騷婆娘經理借口以關心職工為名,三天兩頭來串門子,我不得不敷衍她。

這次她借口為我送病假工資又上門來了,我現在腰纏萬貫,哪兒看得上這四十多塊錢啊,接過工資袋就隨手往桌上一放,心裏直希望這婆娘趕快滾蛋,歪嘴他們三缺一等著我。她卻沒走的意思,東看看,西摸摸,說你這台平麵直角的電視要好幾千吧?我說我哪買得起,是我舅舅擱在這裏讓我看的。那婆娘一臉不信的樣子,說你舅舅喜歡買了鞭炮讓人放?怎麽沒人買個電視擱我家?看著她裝瘋賣傻糾纏不清的模樣,我心裏煩,從口袋裏掏出煙來,正在點火之際,冷不防這婆娘伸手在我腰裏摸了一把,假作關心地說你腰傷好點了沒?我被她突然襲擊,忙著一躲閃,沒注意到剛點上的煙頭落在床上的被褥裏。我沉下臉來,說你一個領導怎麽動手動腳?被人看到像什麽樣子。你走吧,我要出門買藥去。

 

把這婆娘搡出去之後,我把房門鎖了出門,晚上和一幫狐朋狗友打撲克,喝了酒吃了宵夜,酒醉飯飽之後搖搖晃晃走回家去。回到巷子口一看,救火車堵在巷口,整條街水淋淋的,小孩子興奮地躥來躥去,我正想什麽地方失火了,再一看我家的那幢樓房的牆壁被煙熏得烏黑,心裏叫聲不好,拔腿跑近前去,撥開圍觀的人群,卻見居委會主任和一個警察在交頭接耳,看到我,手指向我點來:“就是他。”

我被帶到地區派出所,警察把一疊疊燒殘的鈔票放在我麵前,老鼠眼像錐子般地盯住我,問我什麽地方來這麽多錢?

我知道闖禍了,一個病休職工的床底下發現幾萬的現款,怎麽說警察都會刨根究底。索性借酒裝醉,對警察的問題一概不答。

我被關在派出所後麵的房間裏,待到隔天早上,警察們叫我出去,我一眼看到夏副局長在場,他沒朝我看,我就也裝得不認識。這次警察沒問什麽,叫我先回去,但要隨時候訊。               

我出了派出所直奔歪嘴家,說了家裏失火和派出所的事情,歪嘴的第一個反應是;姓夏的救得了你一時救不了你一世,警察現在一定在查證,你千萬不能再回家去了。

家裏都燒光了,想回都回不了,但我能去哪兒落腳?

歪嘴出主意道:“去深圳,到香港就是一步路的距離。那兒幾百萬南下大軍,魚龍混雜,沒人注意一個陌生人。人人隻顧自己掘金發財。”

但是,我一跑就把自己給坐實了,深圳不管多亂還是共產黨的天下,這兒發個通緝令,我在深圳掖著藏著日子也不會好過。

歪嘴說:“老大,你我都是土生土長的福建人,你知道為什麽福建叫閩嗎?在門底下永遠隻能做條蟲。我們福建人想要發達,注定了要離鄉背井。深圳隻是塊跳板,香港過幾年也要被回收,我們要看得更遠些。”

“你的意思是。。。。。。到台灣去?”

“台灣算什麽?共產黨早晚會拿下來。要去去美國。”

“美國?”

“對,在深圳隻要有錢,總能找到門路,聽說三五萬美金全包了。”

我搖頭:“能行嗎?那可是洋人的地盤。”

歪嘴道:“老大,哪條路不是人闖出來的?再說,美國也不是什麽人的地盤,隻能說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

我說一句英語也不會,叫我怎麽過日子?

歪嘴道:“老大,你忘了常說的那句話嗎?不識字可以走天下,不識人寸步難行。美國人紙老虎一隻。不會英語沒問題,如果臧建明能一塊去的話,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臧建明此生最大的夢想就是去拉斯維加斯賭上一把。哪有不願意的事,一說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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