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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 長篇小說 2007年 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3

(2016-11-27 10:03:49) 下一個

桃子 3

 

幾個月下來,部隊從鬆毛嶺打到諒山,減員無數。沒死的一個個都成了心狠手辣的家夥,人人神經繃的像張鼓皮,耳朵永遠豎起捕捉敵情,四麵八方都是無形的槍口,眼睛得一百八十度地來回轉,轉得慢一點就有性命之虞。一有風吹草動馬上臥倒,在沒著地之前已經端槍在手,朝前麵的方向一梭子掃過去再說,管他是老人,婦女,或者兒童。抓到俘虜管理起來麻煩,還怕他在不防備之時捅你一刀,幹脆就打了活靶。你他媽的沒必要用這種眼光看我;這是戰爭!哪個將軍講過;除了勝利,一切都不重要。將軍說得瀟灑,可是仗是要我們當兵的來打的,性命是自己的,活下去最重要。都九死一生了,還窮講究個屁,婆婆媽媽才會嘮叨良心,講良心隻能是給自己找麻煩。越南人大多是苗族,強悍好戰,軍民不分,又跟法國人美國人幾十年仗一路打下來,戰場經驗就比我們高出一籌。班上六個江西兵,三個被地雷炸死,一個家夥夜晚在戰壕裏抽煙,被越軍狙擊手打死,另一個生瘧疾,上吐下瀉,送醫耽擱了死去,再加上班長。戰爭之後囫圇回來隻剩二個。

閻王爺幾次摸過我的頭皮,雖然進攻中我們大部隊把越南人打潰了,還是有很多零星的越軍潛入叢林,憑借對地形熟悉,不時地搔擾我們。越軍很會用迫擊炮,這種武器在中近距離對散兵很有殺傷力,他們在叢林裏躲著,散兵上來,一炮過去,總能擱倒五六個。迫擊炮後坐力小,炮彈到頭頂時才聽到響動,再臥倒已經來不及了。越軍跟美國佬打了多年的仗,遊擊戰術用得神出鬼沒,炮筒子肩上一扛就能跑,路又熟,這兒打兩炮,那兒來一下,幾個遊兵散勇加一門炮就可把一個營整得不能動彈。我就吃過迫擊炮的苦頭,有一次被落在一米外的炮彈震昏,某根神經被震壞了,落下個病根,一緊張就憋不住想尿,除此之外,整場戰爭下來倒連塊皮都沒擦破。

另一次在山坳裏休息,已經升為排長的我頭戴耳機和連部連係,根本沒聽到炮彈劃破空氣的嘶聲,身旁的白子把我狠命地一搡,我身不由己地跌出二三丈遠,然後是一聲震耳欲聾的悶響,五髒六肺不住地打顫。塵埃落定之後我跳起來,見白子躺在一株樹幹下,滿臉是血。我心想完了完了。再仔細一看,一根炸斷的樹枝從他的臉頰穿了進去,卡在牙床骨之間。別的傷倒看不出。我趕緊召來救護兵,以最快的速度把白子送去後方醫院。

 

白子出院後完全變了相,一條蜈蚣樣的傷疤從耳邊貫穿到下顎,嘴角成二十五度向下耷拉,經過戰地醫院的外科手術修補也沒用,嘴還是歪的,臉部肌肉扭成一團,不說話時看起來猙獰,說話時看起來可怕。那麽清秀的一個小夥子變得讓人繞著走,白子很長一段時間都垂頭喪氣,我怕他想不開,勸了他很多次;男人嘛,還能在乎相貌?戰場上留下一條命來已經不容易了,男人的相貌是這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除非你想吃軟飯。

從此大家都叫他歪嘴,隻有我還叫他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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