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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情事》六一——潔淨世界

(2016-05-23 18:30:21) 下一個

下雪了!好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
近些年,北京冬天的雪越來越少,而供暖設施卻愈來愈完善,公交、地鐵、商場、居室,每到一處都是暖烘烘的,尤其是生活水準高一些的人們,幾乎和大自然的冬天沒多少接觸了,出了暖暖的住室奔車庫就開車或坐車,到單位或各個場所都有20多度的暖氣,盡管室外零下的氣溫寒意襲人,但在外一般走不了幾步路。所以常有一些貴婦名媛、愛美女士甚或從事服務行業的“小姐”們,穿著打扮“美麗凍人”,輕盈如蝶,當這嚴寒冬季如春天一般,依然的明媚妖豔。
但北京與上海等南方城市的著裝風格還是有許多不同的,走在北京街頭,再是靚麗愛美的女士,風格也多是簡約大方優雅為主,與上海比少了許多時尚摩登的元素。北京人不趕潮流,但又永遠有一種不經意間引領潮流的範兒,越是審美層次高越是不愛那些張揚的花哨與驚豔,含蓄簡約中透著高貴,優雅隨意中深藏著經得起打磨的不動聲色的從容。
也許,這種著裝與審美風格也是北京人行事方式與性格的一部份,是一座城在不知不覺中沉澱下來的城的性格。沙漫的身上就時不時的顯現著這樣一種風度與氣度,吳夢因稱之為的“紳士”。
但這樣的紳士做久了難免有一些慵懶,再不思進取多一點就淪為了頹廢,沙漫自出生起就在這樣的旋渦裏掙紮著,如一隻長期浸泡在溫水裏的青蛙,他所依戀的舒適和享樂讓他沒有勇氣跳出這終將沸騰的溫水,他恐懼外麵寒涼不定的自然溫度,寧願在溫水裏呆到喪盡最後一絲掙紮的力氣,直到在渾渾噩噩中耗盡生命。
哥哥姐姐都比他膽大心野,他們自小就敢闖出家門,姐姐下過鄉、插過隊,哥哥戴著紅袖箍做過紅衛兵革命小將,他們不怕外麵的世界,總是敢於探索一切未知,所以他們越飛越高,越走越遠。唯他,從小在狹小的室內幽閉著,沒有機會也不敢去觸碰外麵的世界。
他的出生也許是多餘的,母親曾說,懷他那時國家剛開始倡導計劃生育,母親曾猶豫過讓不讓這個小生命來到世間,他差一點就與這世界無緣了。
他珍惜與這個世界的相見,珍惜來到他生命中的所有人。他沒有走出去的勇氣,但他有強大的自省能力和本能的自我保護意識,他懂得在這個世界中如何盡可能地讓自己活得舒服,如何避開層層的陷井讓自己免遭傷害,但避開了危險的同時也避開了精彩。因而,能走進他生命中的人,真的不多,他是一個內心孤獨的人。

單位的失火事件經過一段時間的焦頭爛額之後終於處理完畢,家庭裏來自妻子的懲罰也早已平息下來,母親生病住院休養了一些日子,現已康複出院。生活依然有起有伏,不動聲色地向前流動著。
但是,這日子實在缺少了些滋味。自從妻子從國外回來之後,他在生活中就完全沒有了自我,與吳夢因悉心培植幾年的歡情悅愛在最濃情的巔峰遭遇寒潮,幾經雨打風吹,尤其草原行之後,他們的關係在不知不覺中走向了冰點。他不知道是因為在她提出想通過他解決為兒子過繼轉戶口問題上,他的無力與消極讓她失望,還是草原一夜手機短信風波讓她耿耿於懷,抑或是新疆之行的“小姐事件”讓她傷心。不管哪一件,他知道是他的問題,但若重來一次他依然無可奈何。
對她,他是用了真心付了真情的,他深知這份美好得之不易,失之這輩子都將不可再得,他的生命將重回黯淡無光的日子,所以,他不甘心失去,正如他也看到她的猶豫與不甘心一樣。
從她家鄉回來之後,他約了她兩次出來聚聚,她都以事情太忙為借口回絕了他。以前有什麽事是比他們相聚更重要的?隻要他想聚,她會放下一切飛奔而來,從他身體的冷暖、心靈的寂寞到性欲的饑飽,她都會熱切地給以關愛和撫慰,讓他幸福得發暈。可現在呢?沒有了才會覺到擁有時的珍貴 ,沒有她,他將再墮入行屍走肉般活著的木然,那是了無生趣的日子。

一場不期而至的冬雪掩埋了塵世的紛爭與浮華,在這一片潔白的世界中,兩顆摯情相戀的靈魂難道不該再次蘇醒?
他又一次約了她:“出來一起看雪吧!”
“好啊,去哪裏看?”雪似乎真讓她忘了一切。
“景山,北海,後海……”他激動地說著,幸福欣喜之情重又在心中泛起。
並不算遠,沒多少功夫就到了景山公園。不能不說,這裏真是一個觀雪景的好地方。
剛下的新雪,不薄不厚的一層潔白鋪滿了彎曲小徑,踩在上麵,咯吱咯吱的有一種音韻的質感,他攜著她手,沿著小山圓丘去登那個視野絕佳的觀景台,人不多,台階幾乎都是未踩踏過的新雪,他們小心翼翼地相互攙扶拾階而上,在尖叫和笑聲中,樹上的雪不時落下來,砸在他們身上和臉上,雪花飛濺如一簇純白綻放的煙花,有一種蝕骨的冷豔。回頭,是一串彎彎曲曲的清晰腳印,一直伸展到看不見的盡頭。
站在觀景回廊上,美不勝收。南望,正是南北中軸線上,眼前紅牆綠瓦、雕梁畫棟、飛簷鎏金的一道道朱紅樓門層層向前延伸,故宮、午門、端門、天安門金水河環繞,四周粉妝玉砌,北望,東望,西望,遠近地標一覽無餘,盡在寧靜清新的潔白世界中佇立著,美若童話仙境。
沙漫安靜地佇立著,遙望四周一片輕盈潔白的世界,望著眼前傾心賞景的女人,他在琢磨著該怎樣談話才能挽救已開始疏離的情感。
“你的書,我看完了。寫的真好,像給心靈洗了一個澡似的,一下子整個人都通透了許多。”深思熟慮後的沙漫從她的書說起,他想這是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拒絕的談話方式
吳夢因笑笑:“那本書都寫了快十年了,你喜歡就好。”
“你真厲害,那麽早就對生命理解的如此透澈,看清了心靈的方向,我活到至今卻還是混沌狀態。你幫我分析一下自己?”他謙虛地求教。
“你這樣說時,心裏恐怕已經有答案了吧?”她何等冰雪聰明,一下就識破了他的小把戲。

他聳聳間,有點尷尬地笑笑,看來,在她麵前,他是耍不得半點小花招的,隻有老老實實地,以真誠真心真情來感化打動她尚在猶豫中半開半合的心扉了。他決定認真地剖析一下自己,讓她感覺到他想繼續走下去的誠意。
“我這個人吧,不好,但絕對不壞,這麽些年了,你是看得到的,我不會坑害虧待任何走進我生命中的人。我其實就是個庸人,沒有那麽多的夢想和抱負,就想安安寧寧地活著,但又不是那麽心甘情願地願意過庸常的日子。我內心可能很矛盾,一麵渴望平凡,一麵又想不平凡,這可能是我又想守著家,又想擁著你的原故吧。我承認我自私,也缺乏打破自己的內在力量,我有時候很懦弱,尤其在麵對家庭問題時總是退讓,但過日子有什麽辦法?況她於我是有恩的,我不可能背棄她。”
“什麽恩?”她追問。
“在我兒時關在小黑屋的日子裏,我幾乎與世界沒有什麽來往,我每天趴在窗戶上看外麵的小朋友在大院裏瘋跑、笑鬧、哭罵,我常想著是他們中的一員,為了有真實感,我有時會自己在屋裏跟隨他們的動作笑和哭,我用小刀和指甲刻畫各種印記在自己的身體上,那有一種奇異的快樂,我都不知道疼痛。有一天,一個小女孩,她手裏舉著半個蘋果朝我跑來,她站在我的窗下,仰著頭看我,她的臉紅樸樸的,紮著兩根小辮子,她是那麽小,個子都夠不到窗戶,她在腳下墊幾塊磚,晃悠著踩上去,舉著手裏的半個蘋果遞向我,我那一瞬間嚇傻了,也不敢伸手,怔了好久我才找了一個籃子,用繩子係著順下去,她把手裏的半個蘋果放在籃子裏,眯著眼對我笑了一下,就跑走了,她穿個白色的小裙子,像童話裏的公主一樣。後來她還以同樣的方式給我送過一根雪糕,那差不多是我童年有記憶的唯一社交活動了,所以我一直忘不了她的恩。她是相鄰大院的孩子,後來上學,我們就到了一個學校,再後來,你知道的,我有幸追求多年後終於把她娶回了家。雖然結婚後才發現和她性情差太多,不適合一起過日子,但我發過誓的,決不會半途丟下她,可能我太遷就她了,現在把她慣壞了,但不管怎樣,好壞我都要接著,這是命裏安排的,我真的無力也不敢去改變。”
“你有沒有想過,你那時那麽小,事情可能不是你理解的那樣子呢?人有時候會沉迷於自己所造的一個幻像,用自己的潛意識去欺騙自己,而混淆了真相。”吳夢因想起了常磊說起的林雅和陳同學那些事,對沙漫說起的童年記憶深感疑問。
“不會的,確定是真實發生的,不是幻像。”沙漫倔強執拗的一麵顯現出來。
“你喜歡她沒錯,但你怎麽確定她是喜歡你的?從你們現在生活的情形看,我沒看到她有一點喜歡你的地方,倒像個仇人似的。”對他的愚忠,她有些歎息,想點撥一下他。
“以前不喜歡,到上高中才發現她也是喜歡我的,就憑她時常回頭對著我笑的那些笑容,那絕對是喜歡一個人才會有那樣的笑容。”他敞亮的性格讓他對自己眼見的事情深信不疑。
“那笑容或許是送給別人的呢?”吳夢因進一步想提醒沙漫,她有點為他悲哀了,那明明是送給陳同學的笑,他怎麽就接著了呢。
“不可能!我傻啊,這個看不出來?!”他十分的自信。
“你可不就是傻!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小子!”吳夢因恨恨地說。
他把這話當成了對他的疼愛,一點也沒有理解吳夢因為點醒夢中人那種欲說還休的無奈。

他們向山下走去,一個在白雪覆蓋下暫時潔淨輕盈的世界中,吳夢因看到了一個單純潔淨靈魂的扭曲和變形。她還能拯救嗎?她還有拯救的力量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和命運,外人的評判和幹涉總是顯得那麽可笑,人家睡的好好的,人家願意裝睡願意糊塗,你幹嗎要去叫醒呢?一顆沉睡的心靈除了自我覺醒,從外部是喚不醒的。
她無可奈何地輕歎一聲,經過無數事件無數回合的糾纏較量和折磨,她已經身心俱疲再無力量前行了。
“看,這棵歪脖樹,就是崇禎帝當年上吊的地方。”從另一側下山走沒幾步,沙漫就站在一棵白雪覆蓋的樹前,給吳夢因指點著。“一個可憐的亡國之君,性格複雜的一個皇帝,爭議不少,不過他的罵名還不多。”
“因為他是個勤政的皇帝,但才能和性格的因素,終讓他走上了不可避免的悲劇道路。明朝當時的政治環境,內憂外患,那種情況下,沒有力挽狂瀾的大智慧大勇氣,很難逃脫滅亡的悲劇啊。”吳夢因淡淡附和著。
不知想到了什麽,他們都沉默了。在崇禎自縊的地方佇立良久,相挽著靜靜走向西門,出景山,過馬路,就到了北海公園的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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