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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地獄(四):是他甩了她

(2018-12-26 06:52:53) 下一個

朱朱莉

四.是他甩了她

 

她是舒玫的妹妹舒薇。

 

難怪似曾相識。

 

一雙她姐姐一樣的大雙眼皮,大眼睛,一頭披肩長發。

 

鼻子筆挺得讓人懷疑她們祖上有外國的血統。一般江南人還少有她們這樣筆直的鼻子。

 

隻比她姐小二歲,但看上去年輕多了。

 

眼神中帶著一股精明,與緊抿的嘴角組成一副“你騙不了我”的表情。

 

膚色較暗,穿著時髦。一身深藍雪紡連身衣褲,把身材襯得玲瓏有致,女人味實足。

 

她先是為冒昧前來感到抱歉。在各種客套虛詞之後,我很快就搞明白她的目的。

 

舒玫的奶奶曾留下遺囑,要把她在杭州郊區的獨棟老房子留給舒玫。

 

這個獨棟老房子由於地段好,又在杭州近郊,還因為有一個大的院落,現在很值錢了。

 

而她的母親去世前留下的遺囑是把她父母在杭州市中心的房產給兩姐妹平分。

 

但舒薇不認為這樣合理,她認為奶奶的房子應該由她父母繼承,而不應該留給舒玫,然後她應該和姐姐平分她父母的財產。

 

所以想讓我勸說一下她姐姐,把奶奶的一半房產讓給她。否則她將向法庭提出申訴。

 

“同樣是孫女,為什麽要那麽偏心。這個遺囑並不合理,一定是奶奶立遺囑時老糊塗了,作不得數的。”

 

“為什麽你不同你自己姐姐去說,而是跟我說。”

 

“自從我父親去世,我與她不講話已經有幾年了。我知道她從心底裏恨我。恨我奪了她父母的愛。其實怎麽可能?父母當時可能就是隨意間做出的決定,並不是因為愛我比愛她更多一些。因為他們在城裏工作忙,帶兩個孩子會很辛苦,而爺爺奶奶又願意帶孩子,就把大的給他們帶了,大的好帶嘛。我那時根本就是小不點兒,怎麽可能左右得了父母的決定。帶了後,因為覺得爺爺奶奶也在情感上需要姐姐,所以遲遲沒有把她接回來。現在她恨我也恨父母。”

 

“你姐姐在你父母的偏心下造成很大的心裏陰影,這是可以理解的。這個房子就算是補償她也是應該的,何況有遺囑。”

 

“她一直說父母給她造成很大的陰影,並拿這個作要挾,在家裏幾乎是要風是風要雨是雨。但是第一,這個局麵不是我造成的。第二,你以為跟著父母生活輕鬆啊,父母經常吵架,我還羨慕她可以在奶奶的庇護下,避開這些瑣碎。要說心裏陰影,我可不比她小。第三,對她造成影響最大的可不是父母偏心這件事,而是她大學期間的戀愛失敗。被那個叫王國雄的同學甩了。這之後,她整個人變了。雖然表麵上仍然活潑開朗,但是,骨子裏完全變了,以前回家對家人還算親的,至少在表麵上。那以後,每次回家都要控訴父母的不公平造成了她整個人生的失敗。我那時,隻要知道她回家,我就要躲出去,受不了她看我的指責的眼神。”

 

我聽得目瞪口呆。

 

因為我是知道她大學的那段戀情。

 

明明是舒玫甩的王國雄啊。

 

她還給我看過王國雄的好多照片。還有他們倆的合影。

 

男的長得非常英俊瀟灑。

 

瘦得剛剛好,玉樹臨風。眼睛發亮,有一種欲望在裏麵。一米七五的個頭。

 

與舒玫完全是一對碧人。

 

高中開始談的戀愛。王國雄送了不知多少花和情書,才打動了舒玫的芳心。

 

相約考上上海有名的F大學。男的讀的金融專業。女的讀的數學專業。在大學期間仍然是親密戀人。

 

大四的時候,舒玫決定離開他。

 

據她說她決定要離開他時,他跪下來求了又求,求過好多次。

 

而她之所以離開他,僅僅是因為他在同班女同學的追求下去見了人家一麵。

 

她眼裏容不下沙子,就提出了分手。

 

那時,我與她一樣眼裏容不下沙子。

 

也剛好經曆了大四時與男友分手的痛苦和艱難。

 

男友叫莫林峰。

 

據他說因為父親姓莫,母親姓林,所以給他取名莫林峰。

 

與我在杭州的一所綜合性大學Z大學相識相戀。

 

大三結束後的暑假,我接到了一封他寄來的情書。

 

可惜,信封上的姓名地址是我的,信裏的名字卻不是我,而是另一個陌生的女人的名字。分明是不小心寄錯了地址。大概是一式二份寫的信,因為除了名字不同,與我不久前剛收到的他的情書的內容基本相差不多。

 

大四一開學,我還抱著一絲幻想,幻想他對此有合理的解釋和理由。

 

但當我責問他是否在玩腳踏兩頭船的遊戲時,他幹脆連個道歉都沒有,更別說象王國雄跪下來求什麽的,反而怪我幼稚不成熟太耿直說話不知婉轉,一點都沒有江南女子溫柔體貼小鳥依人的風情。

 

還說,這倒幫了他一個大忙,讓他可以輕鬆地做出二選一的決定了。

 

於是索性放棄了我這隻船,一門心思隻登上另一隻船了。

 

聽說大學畢業後很快就與女方結婚。

 

還居然過得很幸福呢:

 

兒女兩全,經濟富裕,家庭和睦。

 

我一直心裏隱隱希望他會得到報應,無數次地想象他被女方拋棄,妻離子散,孤家寡人。

 

均成泡影。

 

倒是我,現在是一個人到中年的單親媽媽。

 

我這次回國,莫林峰還特意來跟我聯係。感概地說,想不到他的初戀情人現在成了名人,他為此感到與有榮焉,很佩服自己當年的眼光-說到底,還是變相地誇他自己。

 

所以,當年,當舒玫說到她男友下跪求恕時,我很解氣。

 

倒象是她替我也報了仇。

 

後來,等我見了她的丈夫後,我又替她後悔:如果是這麽一個結局,何不當初將就一下不離開那位初戀男友王國雄呢。

 

初戀男友至少帥,至少有愛,至少同齡。

 

雖然犯了一點小錯誤,高抬一下舒玫的貴手,還是可以原諒的不是嗎?

 

“你確定是他甩了你姐?”我不由得強調了一句。

 

依舒玫的氣質外貌學識家庭出身,基本上可以說是千裏挑一,我不相信一個男生可能輕易地放棄她。

 

“對的。當年對她打擊確實很大。女方長得很普通,甚至可以說是有點醜。倒追的他。女方的父親是那個大學的校長,母親擁有一個背靠那個大學的很有名的企業。她家可以說是有權有錢有勢。所以男方就從了。”

 

“你家不是也是知識分子家庭嗎?家境也算是好的啊。”

 

“那是與一般普通家庭比。與王國雄老婆家比就比下去了。”

 

原來如此!

 

“這種渣男還不是越早離開越好,你姐沒準還慶幸呢。”

 

“才沒有呢。她還為此自殺過。她倒不是覺得那男的有多好,她就是覺得自己又一次被拋棄。她受不了這個。從此與家裏結了仇,認為是父母當年沒把她帶在身邊而是把我帶在身邊這件事給她造成一輩子受人拋棄的命運。”

 

看到我震驚的樣子,她緊抿的嘴角隱隱帶了一絲笑意,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馬上趁勝追擊:“你看她,一聽到母親去世的消息,第一件事做的不是馬上買機票,而是馬上幹脆利索地與她老公離了婚。她是早想與她老公離婚的,但她就是不願意讓父母知道她連一個婚姻都保不住,所以父親死後,她就一直在等,直等到母親也去世才火速離婚。”

 

難怪她早不離婚晚不離婚,偏偏在這個我認為的最壞的時機離了婚。

 

我確實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努力平複一下心情後,我問:“你這次來,你姐知道嗎?”

 

“她不知道。你不要告訴她你知道了她被王國雄甩以及自殺的事。那事本來隻有她與王國雄還有我們父母知道。連我都瞞著。但自此以後每次回家她都要發作,我也就慢慢地從父母透露出來的口風中知道了是怎麽回事。”

 

“哦,既然你們父母都瞞著不想讓別人知道,你怎麽還要把真相告訴我?”

 

“我隻想讓你明白,她恨我是沒有理由的。她的命運不是我父母和我造成的。而是她失敗的初戀。我可不想一輩子頂著奪她母愛的罪。”

 

“好吧。明天我會與她一起去參加你母親的追思會和葬禮,你忙你的去吧,現在各方麵要辦的事一定很多。如果需要人手,我可以派我的助理去幫忙。至於房產的事,遺囑怎麽寫,就怎麽來吧。如果你想要上告,那一定也沒有人能阻攔你。我就不充當你們的中間人了。”

 

她還想說什麽,但最終沒有說,很不愉快地走了。

 

在研究生院時,我們兩人的關係一直是舒玫充當主導者,而我是從屬者。

 

一般都是她在說,我在聽。

 

我很少說我的事情,包括大四那件失戀的事,那件事讓我覺得自己很羞辱很無能,所以一直不願提起,更不願向人傾訴。

 

因為找不到出口,我那時其實已經得了憂鬱症,吃不好睡不好,很脆弱,一點點風吹?地就要受到很大的驚嚇。

 

但我最終卻是依仗著她給予我的友誼的光芒走出了失戀和憂鬱。

 

那個研究生院在北京石景山區,離八寶山很近,學的是科學,研究生院的四麵路上卻有很多算命先生。簡直是到了三步一崗,五步一攤的地步。

 

我在別的高校四周從沒看到過這麽多算命的。

 

也不知為什麽那個研究生院那麽招算命先生?

 

研究生院右邊大道的那頭有一家天虹商場。

 

我與舒玫成為朋友不久後的一天,我們去天虹商場結伴買東西。

 

正走在路上,一個算命先生叫住了我。

 

“這位朋友,我見你眉間暗淡,雙目無光,六神無主,最近必有大難。”

 

因為當時確實身心破碎,淒楚彷徨,憂鬱無助。而且想著街上這麽多行走的人,為啥算命先生偏偏隻叫住了我,這其中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平素不算命的我不由自主地在那個算命先生麵前停下了腳步。

 

這時,舒玫一把拉過我。

 

“走,別聽他胡說!”

 

自信,霸道,不由分說。

 

一把把我拉走了。

 

我陡然生出一股豪邁之氣,把那些破碎猶疑彷徨統統都拋在了身後。

 

跟著她就走了。

 

自此,生命中的陽光再現,衝破了重重烏雲,又見到了藍天。

 

因為那件事,我總覺得我欠跟她說一聲謝謝。

 

那是我生命中一個轉折時刻。

 

從此多了一份如何承受挫折和傷害的經驗。

 

這個經驗很管用,以後我還用到過它很多次。

 

當我覺得再也走不出來,再也對抗不住命運撥弄的時候,我好象又聽到她幹脆自信地說了一聲:“走,別聽他胡說!”

 

於是那個坎就又走過去了。

 

沒想到,當我以為她那時風輕雲淡,可以把友誼的陽光普照給別人的時候,她其實經曆著比我痛得多的傷害。

 

而且一直深藏起來,從未展示予人,從末排解開來。

 

反而是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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