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紅酒（4）

話說出口，看著他吃驚的樣子，我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我感到有點尷尬，連忙解釋那真的隻是句玩笑罷了；但他似乎還是被我的話嚇了一跳，而且當真了：

“如果你要這麽說，那我隻好現在就走了…”

“我真的是開玩笑的，誰叫你半天都定不下來吃什麽呢！快說，到底去哪一家，我都餓了。”

“那就這家吧，吃火鍋，行嗎？”

“行啊！”

 

在進門之前，他又轉身對我說：“不過，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頭，我是絕對不會跟你去開房的，我有我的原則”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人家開玩笑的。趕快進去吧，外麵怪冷的！”我催著他。

“唉，也許今天真的不應該和你一起吃這頓飯。”他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跟我一起進來了。我長出了一口氣，一場虛驚，看來玩笑在關係敏感的人之間，是不能隨便亂開的。

 

也許正是吃午飯的高峰時間吧，裏麵坐了不少人。服務員把我們引到了一個靠窗戶的桌子坐下了，並端了一壺茶。因為是個把角的桌子，所以地方顯得有點擠。

 

我將將能夠坐進來，嘴裏不自主地說了一句，“看來該減肥了.”

“你現在這樣不是挺好嗎？”他的話讓我有點驚訝，又有點不好意思。

我自嘲地說,“不行，現在很多好看的衣服都穿不進去了。”

 

這時服務員端上來一個老式的銅製火鍋，點著了下麵的瓦斯罐。現在的人就是有辦法，既能讓你有懷舊的感覺，又不用再麻煩地燒炭。我們隨便點了兩份肥牛和羊肉，還有幾樣青菜。

 

“你不是想喝酒嗎？那你隨便點吧。不過，我今天真的不能再多喝了。”他一邊給我倒茶一邊說。“你這哪有請人喝酒的誠意呀？”我假裝不滿地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這幾天喝白酒喝得太多了。”

“那好吧，我看我們就喝紅酒吧，我喜歡喝紅酒，再說適量的紅酒對人有好處。”

 

我問服務員店裏有什麽紅酒，得到的回答竟是他們店裏隻有白酒和啤酒。我有點失望，於是又把任務交給了他。他點了兩瓶啤酒，和十年前一樣。

 

吃火鍋有吃火鍋的好處，不用等太久，也不怕菜會涼。酒，肉很快就都上齊了，他有禮貌地給我先倒了一杯啤酒，然後，自己也斟滿了。

“來，隨意吧。”

“好啊”

我們輕輕碰了杯，但誰也沒有幹，都隻是喝了一大口。

 

“說說你這幾年都怎麽樣？”，他一邊把肉片放到鍋裏，一邊問。

“我嘛，還湊活吧。給政府打工，工作很穩定…”

 

我們的聊天還是很輕鬆愉快的，國外的生活感觸，同學的近況，孩子的問題等等，真的就像多年未見麵的老朋友一樣。但關於我和他之間的舊事則很少提起，也許是怕尷尬的原因吧。

 

我忽然想起他頭上的創可貼，就問他是怎麽弄的，還開玩笑的說‘不是和誰打架了吧’.

“前幾天喝酒喝醉了，回家時不知在哪裏撞的，到第二天早上才發現，沒什麽事…”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是那麽的憨厚可愛，望著他的臉，我的心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不能胡思亂想！’我想把自己從回憶中拉回來，於是用筷子夾了一些生的羊肉片，往自己碗裏放。細心的朋友一定會說，‘嘿，還沒涮呐!’他也注意到了，還幽默地說：“怎麽，在國外生活了幾年開始吃生肉了？”我的臉當時騰的一下紅了…

 

為了讓剛才的尷尬早點兒過去，我把話題扯到了喝酒上。在我看來，自己喝醉酒（不算被別人灌醉），隻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有特開心的事，另一種就是心情特別不好的時候。

 

“你那次怎麽喝那麽多酒啊？連自己頭撞破了都不知道。不是遇上了知己就一定是有什麽煩心的事兒。”

 

“其實那天開始喝酒的時候也沒什麽事，但喝著喝著，不知怎麽想起一些事來，心裏忽然很難受，就喝多了。”

他說完端起酒杯，自己幹了一杯。我在他的眼神裏，又一次看到了那種憂鬱。我隱隱的感到，讓他難過的可能還是他和他老婆過去的一些事情。

 

我給他的杯裏倒滿了酒，“其實，你和你老婆的事，我也聽你媽提起過一點。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你打聽那麽多幹什麽，其實，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不過，我媽怎麽什麽都跟你說啊!真不明白你們之間有什麽好聊的。”

 

“聽上次電話裏的口氣，其實你曾經想到過離婚。如果過得真的不好，我覺得還是分開的好。”我發誓，這是我的真心話，沒有一點挑撥和別的意思。

“不管怎麽說，我們倆，現在還挺好的；而且就算離了婚，我知道她也還會再回來找我的。”他似乎很有信心的說。

 

說到婚姻，我忽然注意到，他的手上沒有戴婚戒。

“你怎麽不戴戒指啊？”

“噢，原來結婚的時候好像是有一個‘圈’，但後來不知給丟哪去了。”他滿不在乎的說“再說，我身上除了我自己，不想被別人的任何東西拴住。”

 

他的話讓我感到有點震驚，也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知他經曆了怎樣的滄桑，但我能感到，他的心比以前硬了。不知為什麽，我心裏多少替他老婆感到有點悲哀。

 

我記得曾經聽朋友講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對年輕人準備結婚，但沒有買戒指。女的就開玩笑地說，你不給我手上帶個圈，就不怕我怕跑了嗎？男的當時不以為然。結果，沒過多久，兩個人就分開了。

 

其實，故事隻是故事，假如一個小小的結婚戒指，真的能把兩個人永遠的拴在一起的話，那這個世界上也許就不會有那麽多破裂的婚姻了。

 

“那當初，你們是誰追誰的呀？”我好奇的問。

“她追我。其實，當時學校裏有兩個人喜歡我，是我做的選擇。不過，後來畢業以後，我身邊總有女孩子喜歡我，但都被我拒絕了。”

“那你就不怕別人傷心嗎?”

“也可能當時會有吧，不過她們努力努力，知道沒戲之後，慢慢地也就好了。但沒一個像你這麽執著的。我還記得當初你上躥下跳地跟蹤我…”

 

我笑了，“你說假如當初你要是選擇了我，會不會過得更好一些？”

“要是你跟我，說不定早就‘打’散了。其實，我這個人有時候挺沒耐心的。”

“我有不就行了嗎？”

“那也不行，我的原則是絕不娶比我大的，哪怕大一天也不行。”

 

他的話讓我一下子想起了過去，想起了他當年拒絕我時說的話和當時的情景…心裏不免掠過一絲酸楚。眨眼之間，已經過了二十年了，原來，過去的事他還記得。

 

人有時總是喜歡不自覺地自欺欺人，而“如果”，“假如”，“也許”等等這些詞，也是在這個時候出現頻率最高的。

 

望著眼前自己初戀的對象，這個讓我到現在還喜歡的男人，多少有點心潮澎湃：如果當初他要是也能喜歡我，如果我的年齡沒有比他大那麽幾個月，假如我們之間的緣分不是像現在這樣…

 

“你想什麽呢？”他似乎看出我在走神。

“沒什麽。說說你回來以後都忙些什麽？”

“前幾天帶孩子去了趟廟會，平時沒事白天在朋友的公司裏，晚上和朋友們一起吃飯，喝酒，唱歌。”

“唱歌？我還真不知道你還愛唱歌呢!”是啊，我確實對他的了解不多，因為他不曾給過我機會。

“嗨，現在隻是偶爾抒發一下感情，剛工作那會兒真的是有點唱瘋了。”

 

我不知道她所說的“唱瘋了”是什麽樣，但想想可能應該很過癮吧，令我有點羨慕，朋友多真是好！

“你朋友這麽多，一定有不少知己，真讓人羨慕。”

“知己？沒有，但確實是有幾個“過命”的哥們。“

“都是過命的哥們了，還能不算知己，無話不說？”我覺得有點奇怪。

 

“不是你想的那樣。再說，我為什麽要把自己事的事跟別人說呢？”

“跟朋友說說有什麽不好，朋友還可以幫你出出主意什麽的。”

“可能你們女的都喜歡這樣吧，但我沒有這個習慣。自己的事自己承受，自己想辦法解決。”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在這一點上可能真的男女有別吧。也許正因為他是這樣，我就越想了解他。有時候，他對我來說，真的是個謎。他的心裏是怎麽想的？他對待感情和愛情的態度到底是怎樣？到底為什麽他不會和比他大的女人結婚？到底我在他心裏是個什麽樣子？… 無數的問題，不過，我想我可能永遠也不會得到答案，但我不後悔，不後悔愛上這個謎一樣的他。

 

其實在我心裏不隻一次的想過，如果不能成為他的妻子，能成為他的朋友和知己也是一種幸福。

 

這頓飯吃了很長時間，直到服務員過來問是否還需要加點什麽時，我這才發現整個餐廳隻剩下我們兩個客人了。

 

他結了帳，去了洗手間，可能是剛才的啤酒開始走腎了。我一個人望著窗外你來我往的人群，忽然在想，這些人他們都是要去哪裏呢？他們的命運又是如何？他們匆匆地擦肩而過，有誰會知道明天會是怎樣？他們當中又有哪些人在我的一生中還會再見麵呢？也許，永遠不會，也許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再次擦肩而過，但絕不會意識到彼此曾經在某一天也曾擦肩而過…

 

我和他會怎樣呢？當我們走出這家餐館之後，是不是也會向這些路人一樣，從此擦肩而過，從此各奔東西，再也沒有相見的一天呢？

 

老天安排我們那天再次見麵，我想也是一種緣分吧，要說是應該隨緣的；但人常常很貪心，我當時整個人就是被一種貪心所控製。

 

‘難得見一次麵，我應該多留他一會，我覺得自己好像還有很多話要對他說…’我這樣對自己說著，腦子裏開始在想,我應該用什麽理由留他再多陪我一會呢?... 有了！他不是愛唱歌嗎？幹脆拉他去唱歌吧。

 

想好了之後，我好像很開心，忽然覺得也想去方便一下。我走到洗手間門口，他剛好從裏麵出來，我把羽絨服和書包往他懷裏一推，隨口說：“等我一下。”

 

不知是因為解決了“內急”還是因為主意已定，當我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我們一會做什麽？去哪？”我問他。

“當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你還想幹嘛？”他說。

 

“我們去KTV吧。”我把我事先想好的主意說了出來。

“不去了，我看你還是早點回家吧。”

看他不想去，我有點著急。我像是怕他一下子從我身邊消失時的，竟用雙手摟著他雙肩，說：“不行！我還沒聽過你唱歌呢，我想聽你唱歌，不去也得去。”我有點撒嬌。

 

現在想想覺得很羞愧，但那一刻我不知為什麽會那麽做，也許是真的怕他從我身邊離去？我當時不僅是貪心，可以說是有點霸道，甚至更難聽。

 

他沒有推開我，也許因為他手裏還抱著我的衣服和書包的緣故吧，但總之，他的反應沒有我想象的過激。他緊緊地盯著我的臉說:“都已經過了這麽多年，我們也都老大不小的了，你怎麽還像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似的。”

 

“隨便你怎麽說吧，人家就是想聽你唱歌嘛。”

他停頓了一下，認真地說：“我覺得我們都是成人了，我也不想再像過去那樣轉身就走，但有兩點我們必須說好：首先還是那句話，我有我的原則，另外就是，唱一會兒歌，抒發一下感情，就真的要回家了。”

 

看到他終於鬆動了，我爽快地答應道，“沒問題。去哪？”

“我看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再說吧，真拿你沒辦法，居然在這種地方還這樣…”我忽然意識到，他在說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我不好意思地拿了下來，並順手拿過衣服和包準備往外走。

 

“等一下,”走到門口，他忽然說。

我心裏想，他是不是反悔了？

“外麵冷，你還是穿好羽絨服再出去吧。”

突然，我心中仿佛有一股暖流從心田流過。其實，往往讓人感動的總是一些意想不到的一件小事，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