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嫿：兩情難相知（三）

 

第三章

有的事情發生了風過無痕，有的事情發生了鐫刻在心。

那天的每個細節對盛逸萌而言，仿佛中國傳統藝術剪紙的花紋一樣清晰可見，剪子下去便無法更改和抹去，可是又那麽脆弱和不堪一擊，輕輕的微風拂過，圖案便不複從前。

盛逸萌在否定了發信息給父母這個主意之後，也否定了發信息給湯姆的主意。

湯姆這個老爹嘴裏的剃頭佬，職業素養和態度都極佳，上班時間是不會回複短信的。

有次盛逸萌忘了帶家裏的鑰匙，手機電話和短信轟炸了四個小時，湯姆都沒有任何應答。盛逸萌心想，就是和八大美女激戰，這麽長時間都該奏片尾曲了吧，忙得一分鍾空閑都沒有？

湯姆的回答慢條斯理：“那是我的上班時間。親愛的，如果你有急事，可以打發廊電話留言或直接去發廊找我。”

盛逸萌氣得想拿刀砍人，她在寒風中淩亂的幾個小時就這樣被毫不費力抹掉了？好像事情還演變成了自己的處理方式不對。天理在東西方是選擇不同的標準存在的嗎？還是這種一根筋也屬於“直男癌”的類型分支？

用“自作自受”這個詞可能有些過於誇張，可湯姆的確是盛逸萌執意堅持的選擇。

研究生和高中未畢業學曆在天枰上就是性別角色對調都還是非常不平衡的，更何況盛逸萌拿的是美國的學曆。在外界的各種閑言雜語風向極度不友好時，她始終沒有改變初衷。

隨著時間的推進，她發現了湯姆的很多麵。就像以前看湯姆的臉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高鼻大眼，有棱角的輪廓，跟著名演員湯姆·克魯斯比起來也不相上下。可現在她覺得這張臉上斑點過多，鼻子稍稍有點歪，而且鼻孔近看大得出奇。

但不管怎樣，這些並沒有嚴重到否定整體的程度，瑕不掩瑜，雖然這瑕偶爾會讓人有啃骨頭的感覺。盛逸萌學會了對待這些骨頭的方法——忽略和繞道。

比如今天就不發短信和電話，等晚上回家再親口描述，結局就是皆大歡喜。

一般在大公司的初次麵試中成功不過是會獲得第二輪更加殘酷激烈的麵試機會而已，這種事情也不值得廣而告知。

沒有分享，喜悅就不能翻倍，盛逸萌一下子百無聊賴起來。如果讓開心的火苗繼續燃燒，她覺得可以發比較隱晦的朋友圈來拉點讚。為了讓這個朋友圈消息有真材實料的具體內容，在簡單地吃了三明治和果汁做午餐之後，盛逸萌專程跑去了中央公園。

全世界負有盛名，十八世紀就存在的中央公園，也被稱為紐約的後花園，每年吸引著超過四千萬人次的遊客。

盛逸萌來了美國後，她就為這四千萬貢獻了好多次數。不過至今盛逸萌也還沒有踏足全公園的每個角落。

老早的電影《紐約的秋天》，盛逸萌在國內學英文時曾經找來看過。電影裏的癡男怨女老套俗氣的故事沒有絲毫打動她，理查·基爾也不是她心儀的茶。電影她卻看了好幾遍，隻為中央公園秋天的絕佳美景。

盛逸萌如願來到美國讀書時，時差還沒來得及倒，紐約的東西南北方向都沒有搞清楚，她就獨自一人拿著地圖去找中央公園了。坐錯了地鐵的方向，經曆了好一番周折才到達。

終於漫步在中央林蔭廣場，盛逸萌覺得所有的周折都物有所值。

那時正值紐約的春天，中央公園所有的花競相爭豔，盛逸萌眼花繚亂。燒烤的油煙氣息，讓她確定這美景不是天上，是人間的真實。偶爾在偏僻的角落也有非常不協調的尿騷味飄過，那讓盛逸萌一度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會有如此大煞風景的事情發生？但眼前應接不暇的景色讓她沒空去顧及。

沒有人會傻到糾結可能永遠找不到答案的問題而去忽略良辰美景的享受，何況盛逸萌是個極其聰明的孩子。從她一直很優秀的學習成績到她獨自申請赴美讀書就可以略見一斑。

中央公園的尿騷味其實隻是個序幕，類似的意外也好，沒想到也罷，在盛逸萌的留學生活中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

不能說盛逸萌的感覺是麻木、沒反應了。她隻是找到了與之和平共處的門道。她還是當年的她，對美國所有的一切依然有著熾熱的興趣，哪怕其中有讓她極其失望的部分。

此刻的中央公園陽光正好，四季綠的草地上三三兩兩地坐著、躺著享受陽光的人們。

盛逸萌也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抬頭看天。不知名的參天大樹光禿禿橫生的枝丫兀自伸展著，映襯著天空無窮無盡深邃的藍，勾勒出絕美細致的線條圖案。

盛逸萌激動不已，隻要找對角度，原來生活處處都是極佳美景。

那天剩下的部分盛逸萌去法拉盛中國城買了小籠湯包，湯汁從舌尖灌到喉嚨的一刻，她嚐到了味覺巔峰的感受。

幾個行色匆匆戴著口罩的人從盛逸萌的眼角掠過時，她的心忽然無來由地一沉，上個月她也曾瘋狂地買口罩寄回國內。

一月底武漢因為新冠肺炎封城時，各大省市也開始禁足，嚇到的不僅是國內的家人還有她自己。這個病毒比記憶猶新的非典來勢更加恐怖和洶湧。

2003年非典（SARS）盛行時，盛逸萌八歲，是深圳某小學二年級的學生。她品學兼優，是老師的寵兒，也是父母唯一可以和諧談論的話題。非典在香港一度形勢嚴峻，淘大花園三百多人感染也讓深圳人心惶惶。白醋脫銷，公交車上的乘客寥寥無幾，滿大街飄著醋酸味。

除了這些，盛逸萌實在找不出什麽關於非典的記憶。

倒是在非典消失得無影無蹤的那年秋天，母親帶著她義無反顧地搬出了家裏三室兩廳的大房子，在房租便宜點的南山區租了個小房子。盛逸萌因此上學要獨自轉兩趟公交車。有次下大雨，母親接到沒帶傘一身濕透的盛逸萌，忽然放聲大哭。把盛逸萌哭得不知所措，隻好陪著哭了個一塌糊塗。還好母親哭完之後一切如常。

過了很久，盛逸萌小心翼翼地提到那次大哭，問母親是離婚後悔了？還是後悔離婚帶了她？

母親聽了眼角泛紅：“你怎麽會這麽想？這兩件事我從不後悔，我是覺得應該問下你的意見，也許你希望留在你爸身邊，那樣不必吃這麽多苦！”

盛逸萌那刻心裏釋然，她笑得很開心，隻要媽媽不嫌棄她，吃多少苦她都願意追隨。她知道有媽的孩子是個寶，沒媽的孩子是根草。

剛才的那驚鴻一瞥，一點浪漫戲劇色彩都沒有，盛逸萌的心卻因此飄了起來。

她無端想起國內這次疫情引起的人心惶惶和到處封城的恐怖。想起那些陳年往事，還有萬裏之外的母親。

母親應該再也沒有能力讓她的心安定了，雖然母親的心願還一如從前，可是母親年紀和身材都是名副其實的老媽了。

“唯願老媽安好，唯願盛世安好！”盛逸萌默默在心底禱告。此刻的她隻想快點回到家，在熱水裏泡泡，溫暖的水流，香薰的泡泡，嬌豔的紅玫瑰花瓣，還有燭光中搖曳的迷離，空氣裏彌漫的慵懶，那些都會讓心重新安放下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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