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方水圓

陸美港台, 男女老少, 華人心聲, 日子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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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輕煙-為何而戰

(2015-08-13 15:52:37) 下一個

年前偶然看到中央電視台有關台灣空軍黑貓中隊當年始末的記述。對許多人來說那僅是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但是,在隨後的許多日子裏,卻讓一個遠離故鄉的老人感慨惆悵不已。

上世紀五十年代大多數台灣老百姓都過著簡樸甚至清苦的日子,許多家庭連一部自行車都買不起。在台北市區內公共汽車是大衆出行的最佳交通工具,車少人多推擠雜亂,上車時爭先恐後,後門旁的女檢票員往裡頭推塞乘客,一邊斥責之聲不絕於耳。有時候後車門還沒有関合,檢票員就吹了哨子,不耐煩的司機猛然加油,整車裏的人無不東倒西歪狼狽不堪。就在當年這樣的台北生活中,在衆多軍公教人員和男女學生乘客裏,兩個身穿學生製服的高中生,早晨經常搭乘従和平東路三段省立台北師範學校方向開來的三路公共汽車。

他們兩人在不同的兩站先後上車,北傑是起點站上車,經常是能坐在前邊司機背後的座位。知凡是靠近青田街口的第三站上車,北傑總是挪出空間讓好友知凡坐在他旁邊,兩人互動片刻,彼此沉默直到下車。就這樣地日複一日,一起同車上學、同班上課。

酷熱濕悶的台灣夏天過去了,秋季開學後這兩個年青人己是高中三年級生。雖然平常都是沉默寡言,兩人見了麵還是聊得很好,特別談起足球運動時更是投機。因為他倆都是足球場上的好手,北傑打前鋒知凡踢後衛,有多次校際比賽的經驗。

開學快兩週了,知凡無意間察覺到,北傑偶而沉思或時而心不在焉。特別是最近一次物理小考成績。他居然不在前三名之內,但他的大代數與解析幾何仍是頭兩名,英文更是他的長項。

隨後幾天裏,他的話更少了。知凡開始有點擔心他這位好友有什麼心事。儘管彼此很少談及個人家庭的事,但知凡知道北傑很思念他留在河南家鄉的父母,他是跟著祖父隨國民黨軍隊撤退到台灣,祖孫倆相依為命過著起碼的日子。

轉眼高三上學期己過半,同學之間有關考大學的話題越來越多。北傑和知凡在高二時彼此就討論過未來上大學要念什庅係,北傑一直想念電機係,無論是台大還是當年的台南工學院。知凡一心想念建築,當年也隻有台南工學院有建築係。可是,現在到了高三後心裏頭似乎越來越不確定。尤其聽到不少有關考大學的情形,不是竟爭劇烈就是考試有多難,諸如此類的議論,讓這兩個青年人不僅是心情沉重,原來那份自信也似乎蕩然無存了。

星期六半天課後,同學們陸續回家了,北傑要求知凡可否晚點回家,兩人隨便在教室外的花壇邊上坐了下來。北傑神情嚴肅地沉默了片刻,哼哼唧唧地總算說出:

“我有個決定!” 知凡轉頭看著他靜聽下文,沒有,片刻之後他還是往常似的沉默。

“關於上大學?” 知凡反問之後,北傑搖了搖頭,然後慢斯條理地説:

“我要去報考空軍官校!”並且瞪眼看著唯一關心他的好友,似乎祈盼著他的理解與支持。可是,隨後的沉默似乎凝固了時間,也封堵了知凡的表達,驚訝的神情反應了他的不知所措。良久,北傑按捺不住地反問:

“怎麽了,不以為然?” 知凡輕輕地點點頭,緊接著又搖了搖頭。

“你這是什庅意思,說點什庅呀!” 北傑簡直是在懇求。

“轉變太大了,不行、不行!” 知凡像是突然清醒過來了。接著又說:

“你從來就沒提過去從軍,更別說是空軍!”

“我也是最近才考慮的。” 北傑輕聲地回答,但接著語氣堅定地說: 

“你是知道我家情形,我爺爺年紀大了,為了我唸完高中,他已經欠了很多債。” 停了片刻,兩個青年互相看對方。北傑輕舒了一口氣接著說:

“四年大學的費用太大的數目,爺爺根本沒能力負擔!” 兩句話充分解釋了他的決定,也道出一個年青人心中的苦楚與壓力。

時光如梭,轉眼間五年多,他們兩人漸漸失去了聯係。

從台中火車站買了回台北的車票,還得等兩個多鐘頭才有車。知凡信步順著中山路經過繼光路並未拐彎,心裏不斷盤算著還有多半年服兵役的日子就要期滿退役了,接下來又要麵對諸多的未知數。前麵又到了一個路口,他無意識地右轉走下去,原來街名是自由路。他啞然失笑:“自由,何來自由!”

看看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前麵有家自製冰棒的店鋪,沒多遠就是折返火車站的中正路,不如休息一刻鍾,讓混亂的思緒靜下來。正要掏錢買冰棒,後側方傳來:

“不怕拉肚子,不懂衛生!" 那是多麼熟悉的聲音, 怎庅可能是他,趕快轉過來捕捉那聲音。知凡驚呆了!眼前這個高大壯碩的漢子那像從前高挑的好友!但那付笑容可掬的模樣,不正是闊別五年多的北傑嗎!不期而遇,高興、高興、太好了!

趕火車去,不能細談別後各情。北傑留下聯繫方式,兩人約定一個月後到他基地詳談。進去空軍基地可不容易,若不是北傑事先的安排加上知凡穿的也是空軍製服,清泉崗這地方真是嚴禁地有點神秘。

要好的老同學久別重逢,自然是開門見山,彼此都想知道對方過去幾年日子都是怎庅過的。北傑胸有成竹地先開口說道:“記得你我都一致敬佩有加的施老師經常說的一句話:要言不繁?”

正要接著說下去,一個穿著飛行裝的中尉軍官向北傑先行軍禮,然後說:“扱告教官,十一點正。” 知凡知道這裏正是隨時起飛的待命室,但不禁好奇地問:“你這上尉也成了教官?”這兩個青年人充份利用眼前有限的時間,互相得知了彼此在過去幾年裏所發生的一切。那真是“要言不繁”的師訓,發揮了效用。

北傑空軍官校剛唸到三年級,因數理化等學術課目的優異,被美國在科羅拉多的空軍大學接受續讀。而他的飛行技能也由T-33、F-84、F-86各種機型多年的經驗,使他成了當年台灣空軍換裝F-104新戰機的不二人選的首批人員。在清泉崗那次見麵時,正是北傑培訓新人練習F-104飛行的時期,那年夏季之後他就要升為校官,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可說是成就不凡。

半個世紀時光,世事滄桑,當代世界格局的巨変令人目不暇接。芸芸衆生沒有選擇地跟著這個大旋律不斷地打轉。如今,每天幾十架次的民航班機穿梭台海兩岸之間。而當年,北傑和他的戰友們不時駕駛U-2深夜潛航大陸,為其他國家的情報機構效力的情景,除了身不由己的無奈,也許更多的是,那一代人生不逢時。

知凡従電視報導證實了:上世紀六十年代多次聯絡都沒有反應,是因為北傑 選擇了身不由己的工作使其失去了許多“自我”。但更令知凡難以接受的是:被擊落的十一架U-2和犧牲性命的九人中,最後一人竟然是好友北傑。

兩鬢斑白的知凡仰望窗外初秋清澈蔚藍的天空。似乎見到了高空中一縷輕煙瞬間消失的景象。傷慟的思緒夾雜著些許悲憤,年華正盛的好友卻如此英年早逝。輕輕地嘆息,心裏頭喊著:“為何而戰?友情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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