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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五千年”第二部《西風烈:西周篇》(六十七)

(2017-02-10 17:44:37) 下一個

當周公威風凜凜地征討在外、以天子的行頭和名頭喝令諸侯時,成王姬誦玩泥巴之餘不動聲色地觀察周圍,他要找到自己的靠山,讓自己真正成為王,而不是一個可笑、可憐的傀儡。

怎樣找靠山的技術含量極高,首先不能找太強的。太強的靠山其實不用找,現成的,就是周公,隻不過那座靠山比泰山還沉,隨時可以壓頂。弱得像根筷子的當然更不需要考慮,電影裏的解放軍政委常常愛拿筷子做比喻,說一根筷子易折,一捆筷子就折不斷。不過筷子組團的策略在王權的角逐中完全行不通,因為一群筷子組成的朋友圈也敵不過一把號令天下的青銅劍。要遏製一把鋒利的劍,唯一的辦法是找到套住利劍的劍鞘——在鞘中出不來的劍跟燒火棍差不多。

劍鞘是怎樣煉成的也有講究。如果那把劍鞘渾然天成直接套死利劍,那麽這支劍鞘甚至比劍還可怕——一根粗大的燒火棍砸在後腦勺上同樣可以置人於死地。對於帝王來說,不僅劍與劍鞘要互相牽製,劍鞘也要互相牽製,就像兵符一樣,需要兩塊對上才能動用軍隊,劍鞘最好也是兩塊拚板合成。

成王找到了劍鞘,而且是兩塊拚版組成的劍鞘。除了大權獨攬的周公,最有權勢的是召公和薑太公。召公和薑太公都曾是周公的政治盟友,但周公顯然不太放心後者,於是把薑太公送到齊國去做“寓公”。他完全可以把薑子牙留在中央,周公自己不是把兒子派去魯國嗎?薑子牙的兒子也一樣可以替父從政。

周公聰明反被聰明誤,當薑子牙走上通往齊國的羊腸小道時,他失去了一個盟友。至於召公,周公以為盡在掌控之中,可是召公真的是省油的燈嗎?召公是武王的庶出,能夠混進政治局常委必定有其過人之處:那就是韜光養晦。周公在朝時他聽周公的,周公不在朝時,他就和姬誦一起玩泥巴。召公負責內務,有權安置各部門的首腦,周公無形之中就被架空了。但是召公一人肯定不足以和周公抗衡,他充其量隻是拚版中的一塊,姬誦需要另一塊拚版。那塊拚版會是誰呢?想都不用想,就是其外公薑子牙。

薑子牙從事過多種職業,而且全都以失敗告終,生活過得狼狽不堪。據說他老婆很瞧不起他,單方麵終止了婚姻合同,後來薑子牙大器晚成,她想複婚,薑子牙很酷地朝前妻潑了一盆水,這便是“潑婦”一詞的由來。後世把“潑婦”生生用壞了,把“潑”當成形容詞用了,其實薑子牙隻是用一個稍顯野蠻的具象方式完成“覆水難收”的詩意表達。

“失敗是成功之母”用在薑子牙身上再合適不過了,他從廢墟中站起來,拍拍身上灰塵、爛菜葉子和冷眼,開始一個新行當:釣魚,並以獨特的寫意方式和姬昌在渭水河邊成功約會,從此他高大的背影成為失敗者的慰藉。薑子牙治國的方式很像小販擺攤,支起架子就幹起來,沒有任何繁文縟節,隻要掙到錢,甭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特別是漁、鹽這兩大民生支柱產業搞得有聲有色,還可以出口到隔壁的魯國賺外快。薑子牙曾經是個失敗的商販,他的強項其實是管理商販,小販掙錢他收稅,每天數錢數到手抽筋。

薑子牙用短平快的方式治理齊國,收效高大上,他赴任五個月後就去中央匯報工作,周公非常詫異,百忙之中在大會堂的山東廳接見薑子牙,問道:“你咋這麽快就來述職?”(“何疾也?”),薑子牙報以狡黠的憨笑,說:“俺一個大老粗,不會搞五講四美三熱愛那套東東,盡量遷就當地的風俗罷了”(“吾簡其君臣禮,從其俗為也。”)薑子牙為什麽能“從其俗”?他就是那個地方出來的,別人的俗就是他的“俗”,他根本不需要“從”,故態複萌即可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搓麻、跳廣場舞、比賽釣魚都沒問題,隻要經濟搞上去就行了。

周公的兒子伯禽來匯報魯國進展時,比薑子牙足足晚了三十一個月,周公問兒子怎麽這麽慢——五個月對三年,差距確實太大了,伯禽西裝革履,還打著領帶,一本正經地回答父親道:“額到了東夷後,試圖移風易俗,三年之喪很重要也很費時”(“變其俗,革其禮,喪三年然後除之,故遲”),“除之”不是說除掉“三年之喪”,而是說脫下喪服,我不知道伯禽在魯國服哪門子喪,他爹是周核心,活得春風得意、有聲有色。

周公聽了兒子的匯報,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唉,魯國將來必定成為齊國的跟班!”(“嗚呼,魯後世其北麵事齊矣”)。周公說對了,魯國後來就是沒出息的典範,即使魯國享有天朝的禮遇也沒用,比如“郊祭文王”、“奏天子禮樂”啥的;即使出了孔聖人也沒用。在國家實力上,它始終就排在二流,那還是在周王室撐腰的前提下,到後來特別是春秋時更是每況愈下。

《魯頌•閟宮》把魯國的強大吹上了天,什麽“奄有龜蒙,遂荒大東。至於海邦,淮夷來同。莫不率從,魯侯之功”,意思是龜山、蒙山以及東方的廣大疆土和沿海各國都是俺的,連淮夷都來朝貢,俺魯侯的功勞大大的;還有“至於海邦,淮夷蠻貊(mò,神話裏的一種怪物,借指北方少數民族),及彼南夷,莫不率從。莫敢不諾,魯侯是若”,沿海諸國,淮夷、北蠻及南夷,沒人敢不拿俺魯侯當幹部。照詩裏的說法,魯國都強到天涯海角,可為什麽在春秋霸主裏排不上號?春秋五霸有多種說法,無論哪一種裏都沒有魯國國君的身影,無論哪種排名裏齊桓公都穩居第一霸。魯僖公臉皮真夠厚的,他和齊桓公同時代,竟然好意思在那位首霸的隔壁給自己瘋狂點讚。齊桓公比魯僖公早死十六年,齊國此後大亂,《閟宮》若是寫於齊桓公身後,那魯僖公明顯是在慶幸自己不用再被那個巨人的影子遮蔽。

《閟宮》是《詩經》裏篇幅最長,也是寫得最爛的一首詩,囉嗦得像是騙稿費,相同或者意思雷同的句子不斷地重複。“淮夷”在《魯頌》裏不知道被提過多少次,其實淮夷臣服於魯,魯國隻是跟在中央軍後麵撿了個便宜而已。淮夷後來勢弱,它也沒有投靠“強大”的魯國,而是歸附了楚國。

《閟宮》是魯僖公的禦用“詩人”貴族奚斯所做,赤裸裸的媚上之作,極盡阿諛之能事,文采也一般,模仿以前的頌詩句式,然後不負責任地往魯國曆代先君、主要是魯僖公的頭上套。魯僖公被頌爽了,奚斯領賞自然也領得爽。有人用《魯頌》裏的誇大之詞證明魯國曾經很強大,實在幼稚得很。清人方玉潤在《詩經原始》裏說得極好:“愚謂此詩褒美失實,製作又無關緊要,原不足寸。其所以存考,以備體耳”。這位自吹自擂的魯僖公知名度倒是高(廣告不是白打的)——孔子的《春秋》裏,魯僖公是絕對男一號,沒有之一,《春秋》的大事小情基本都能跟魯僖公扯上關係。魯僖公比孔子年長一百多歲,我不知道為啥孔子對魯僖公情有獨鍾。

總之魯國是個偽強國,齊國才是真強,齊國從一開始就比魯國強。它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成為西周的最強國,我相信這不是周公喜聞樂見的,但是年輕的成王對此心花怒放:牛叉的太公望是額外公啊!外公與外孫的關係理論上比叔侄關係密切,因為隔代親的本能。也有例外,比如楊堅和他的外孫,楊堅被詬病占孤兒寡母的便宜倒也不冤。

召公當然也清楚齊、魯之間的強弱對比,他不動聲色地走上了無間道。表麵上,他和周公仍然是政治盟友,召公背地裏和侄兒暗通款曲。甚至後來周公失勢時,召公依然沒事人似的還和周公一起下鄉采風,其文學成果便是《詩經》裏《周南》和《召南》。以當時周公的勢力,他要成王和外麵斷絕聯係——就像現在讓國內人上不了敏感國外網站一樣易如反掌,但是召公可以秘密地建立成王和太公望的熱線,同樣易如反掌。

成王、召公和太公望組成的三角足以抗衡大咖周公,可憐周公還被蒙在鼓裏,以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其實他已經“化身一條固執的魚,逆著洋流獨自遊到底”,更可怕的是,他遊向一個深淵,深不見底。(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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