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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殤》(二)

(2016-03-08 18:59:19) 下一個

宋清的詩不僅有了讀者,同時也有了抒情的對象。自《雪中梅》後,宋清的文運一下子好了起來,寄出的詩作有一半被采用,有兩首居然還登上當時很有影響的詩歌刊物《星星》上,在校園詩人欄裏。
        宋清想把《詩刊》上的詩複印一份給初中的語文老師,畢竟是她最早賞識宋清的,宋清一直對她心懷敬意和感激。在遠離校園的郊區,宋清意氣風發地望著金黃一片的麥海,說出了他的想法。
        梅丹鳳一把搶過刊物,抱在胸前。她抱得很緊,宋清注意到,那本單薄的《星星》把她一側飽滿的胸部壓成一個充滿彈性的橢圓。那美麗、神秘的弧度令宋清渾身一陣燥熱,他心驚膽顫地將目光從那處移開,轉向她的臉。
        她的目光飄著麥香,瞟著宋清,嘟著粉嘟嘟的嘴唇,嬌聲嬌氣而果斷地說:不許給她!給誰都不行,你的詩是給我一個人的,不是嗎?
        一陣風吹過,金黃色的麥穗一片片成批倒下去,起起伏伏的麥浪一直綿延到天邊。宋清在這唯美的風景中走向梅丹鳳,勇敢地握著她柔滑的小手,勇敢地說:你說不給就不給,我隻為你一個人作詩。梅丹鳳,你真美,以後我可以叫你丹鳳嗎?

        梅丹鳳任他握著手,眼睛微微閉著,緩緩地點了點頭。
        宋清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閉著眼,因為她是背光而立的。不過她閉起眼睛的樣子很乖,很美,宋清還注意到她的胸脯也像麥浪一樣很劇烈地起伏著。她的呼吸像風,那時,宋清聞到了一股奇異的花香。

        後來,梅丹鳳猛地睜開眼,臉上紅樸樸的,笑道:偷看人家!說著,用手在宋清頭發上匆匆揉了一下,就像小鳥一般跳了開去,於是金黃色的田野上飄蕩起綠色的衫影。
        那天的情景宋清永遠也忘不了。晚上他寫了兩首詩,一首是《愛情的田野》,另一首是《守望春天》。前一首平淡無奇,可以視為少年宋清對愛情幼稚的宣言,他說愛情如黃金般燦爛,又說壯嚴的麥田就是愛情的見證,並且“某一日他將去收割”;後一首則頗為婉約,很短,其實寫的是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心事,其中有兩句:“我的心是冬天孤寂的麥田/沉默是唯一的語言/”

        多年之後,宋清依然記得《守望春天》裏的那兩句,他很奇怪自己當時怎會寫出如此哀婉的句子,那簡直就像讖語一樣。
        宋清和梅丹鳳之間純潔、不成熟的愛是一首晦澀的愛情詩,沒人看得出,更沒人讀得懂。他們有意無意地掩飾得很好,表麵上看來水波不興,但他們帶電的目光在課室小小的空間裏交流、碰撞,隻有他們自己看得見其中閃爍的火花,感覺得到心裏掀起的浪潮。

        宋清的數理化成績還是上不去,父親娓婉地對兒子說:先考上大學再說,以後時間多得是,有得你寫。
        宋清深以為然:是該加把勁了,如果能和梅丹鳳漫步在大學的林蔭小徑上,那該多好呀!
        他真的很少寫詩了,課外書更是不看。數理化尖子梅丹鳳經常在課後到郊外給他補課。奈何宋清底子太差,難有回天之力,相對於文學來說,宋清對數理化的領悟力可以說是很遲鈍的。宋清很沮喪,梅丹鳳開導他:沒什麽,你的誌向是做詩人,又不是科學家。宋清聽了,想笑卻笑不出來。
   
        高考前的幾次摸底考試,宋清的數理化成績雖略有提高,但仍遠在平均分數之下。父親已經著手為兒子來年的補習作準備。
   
        七月九日下午,考完最後一門課,宋清心情沉重地去郊外那塊他們初次相會的麥田等梅丹鳳。為了複習迎考,他們有半年沒來過這裏。宋清先到,他驚異地發現昔日的麥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雜亂無章的建築工地,工地四周嚴嚴實實地罩籠著蛇皮一樣醜陋不堪的麻布,上麵是大得晃眼紅得紮眼的大字:希望商場 市二建公司承建
       工地內的打樁機沉悶、實在,千鈞之力震得宋清站立的大地隱隱發顫,在那可以粉碎一切、毀滅一切的聲勢麵前,宋清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樣脆弱,脆弱到連一根空心的麥杆都不如。他在工地旁的一個土堆上蹲下,想哭。

        不知什麽時候,他感到肩頭落下一雙溫柔的手,接著他聽到梅丹鳳說:別難過,不管怎麽樣,我等你。事後,宋清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因為那時打樁機震耳欲聾,梅丹鳳的聲音給淹沒得模糊不清。不過,當時宋清確實有一種由衷的幸福感。
        不久,要命的分數下來了,結果比宋清預料的還要差許多──足足低於分數線一百多分。宋清連補習的勇氣都沒有了。

        晚上,父親神情憂鬱地走進兒子房間,問道:宋清,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宋清當時正在寫獻給女神梅丹鳳的十四行情詩,看見父親進來,慌忙把詩掩蓋起來。他呆呆地看著蒼老的父親,心頭充斥著內疚與茫然,他從沒想過今後的打算。
        兒子的傻樣激怒了父親,父親的臉驟地一黑,手在桌上猛地拍下去,沙啞地說:你總不至於打算靠寫他娘的狗屁詩過日子吧?你就是毀在這上頭!老子倒要看看你能寫出什麽名堂來?!

         宋清低著頭,望著腳上咧了嘴的球鞋,無言以對。

         父親臨走時,重重地歎了口氣說:你要寫就寫吧,下個月你去我們廠在臨時工吧,幹得好能轉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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