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中餐界的慈禧太後江孫芸
前些天就知道剛過100歲的江孫芸(我習慣叫她Cecilia)身體欠佳,心中已隱隱有些猜測,終於在10月28日從其家人那裏得到她去世的消息。這幾天,立刻有好幾篇中英文文章介紹和評價她對中式餐飲在美國的拓展所做出的傑出貢獻,有些在細節上有錯誤。
我認識Cecilia已有十六年了,從她那裏了解到她的許多精彩人生以及她周圍親朋的趣事,可惜有些已經記不清了,我怕記住的也會忘掉,於是就趕快記錄下來,也以此作為深深的紀念。
江孫芸英文名叫Cecilia Chiang,其實她本姓孫,江是其夫姓,她可以稱作是美國中餐界的慈禧太後。2013年,她獲得了素有“美食屆奧斯卡”之稱的詹姆斯·比爾德基金會( James Beard Award)終身成就獎。她出生於1920年9月18日,屬猴,去世於2020年10月28日淩晨3:44分。
認識Cecilia,就認識了一群名流
初識Cecilia是在2004年11月,這得從認識另一牛人扶霞.鄧諾普說起。
扶霞是一枚妥妥的學霸。當年,她作為牛津大學比較文學係的學生到四川大學學習期間,穿梭於成都的大街小巷,被傳統川菜驚豔,尋思怎麽居然還有這麽多的美味集中在中國的腹地?然後呢,她就一頭紮進川菜的各個派係,到處品嚐美食,從正宗大牌川菜餐廳和各種街頭小吃店,到處走訪川菜名師。對川菜的認知也從無到有,對各種食材、調料、烹飪手法有了自己的認識和體會。之後,扶霞寫了一本書叫《天府之國》(The Land of Plenty)。
此書發表後,引起了西方烹飪界的關注,美國烹飪學院當時舉辦亞洲美食周,馬上邀請她到位於Saint Helena的西海岸中心來做演講。就是這次機會,我有幸被扶霞邀請成為她團隊的翻譯和幫手。
當時扶霞帶著新派川菜的掌門人肖建明大師、世界名廚喻波、後來的玉芝蘭的老板藍桂均師傅到了美國烹飪學院。在活動中,忽然一天,看見一位老太太被眾星捧月一樣簇擁著,走到我們那裏,此人就是江老太Cecilia。
老太太侃侃而談,說她在四川呆過,非常喜歡川菜。接下來,老太太留下電話,邀請感恩節去她家做客。
那個時候,我喜歡潛水抓鮑魚,感恩節去她家時,帶著幾瓶Wild Yeast的好酒和幾個菜就去了。帶的菜有回鍋肉,鮑魚刺生,茶樹菇燒肉,棒棒雞絲,還有活殺的黑鱸魚。
當天是高朋滿座,都是舊金山的社會名流。有Willian Sanoma 的大老板 Chuck William,Harword Hughs的侄女Kimberly,靳羽西曾經的情人Stanford Hotel的老板Jim La Cerkers,主持人Jim Berns等等。那天我用四川泡椒燒了黑鱸魚,Chuck非常喜歡吃。這道菜後來成為Cecilia家裏Party的保留節目。
之後,我就和Cecilia熟了,一直稱她江太太。她呢,每次叫我第一句就是 Bill啊,然後再說別的。江太太每次辦party都會叫我去,我去她的party沒有100次,至少有50次。
後來也開始一直參加舊金山的其他大佬的party,除了上述一些人外,還有美國美食雜誌的主編Ruth Reichl和食評家 Patty Unterman,舊金山De Young Museum的執行董事長George,舊金山芭蕾舞團的台柱子譚元元,還有好多位米其林星級餐廳的老板。每次去Party的時候,都帶些世界名廚喻波師傅在電話裏教的川菜。
這是我和Cecilia、譚元元,還有另一位大廚Alex Ong的合影。
有一次,帶了一道很土很傳統的菜甜燒白,老美是第一次見識到用五花肉做的甜品。個個都覺得驚豔。有一位賓客Alice Waters當時就說 Who made this,I want to marry him.
這個Alice Waters是奧巴馬老婆Michelle Obama的閨蜜。此人Berkeley 畢業,是全美號召 eat everything nature的第一人,創辦了Chez Panisse餐廳,該餐廳在後院種蔬菜, 以不加工的鮮活食材博得廣泛佳譽。
我和Cecilia、Alice Waters的合影。
去了很多次後,Alice和Cecilia決定借Chez Panisse餐廳40周年大慶(2011年),組織一次慈善活動,讓我主廚,1000美金一位,總共有14位嘉賓。兩位組織人免費,那天籌集了12000美金捐出去。當時這場40周年特別晚餐被稱為宴會的靈魂,下麵是我當時準備的菜單:
Chez Panisse 40周年大慶宴會上的菜單
當時紐約時報的記者也過來報道。記得那個遞給我的話筒上麵有好多細細的火雞毛(更能過濾出清晰的聲音)。Party完後,Alice Waters把這本簽名的書送給我。半個月前我一個人在家整理書架,忽然發現這本書,已經9年了,一瞬間!
Cecilia跟26台的節目主持人史東很好,她帶我去參加過好幾次史東家裏的Party,史東也非常好客,他的日裔太太Gill十分細心,每次去都是好酒好菜,臨走時,會給每一位客人準備一個小禮物帶回家。
史東
最記得是一次,史東在飯後拿出幾百美金一瓶的法國餐後酒Cognac, 大家繼續喝。完事之後,我開車帶著Cecilia回她家,居然碰到了傳說中的鬼打牆,我們聊著天,怎麽開,都上不了580高速公路。繞來繞去,都在Richmond的一個半島上。最後是我把車停在一個燈光昏暗、周圍黑乎乎的貨場旁邊,搗鼓半天輸入舊金山城的方向,才找到580高速公路,順利把她送回家。
江太太的家人
每次江太太主辦的party結束後,都很晚了。我自然會主動留下來收拾清理,這時Cecilia就會坐在邊上,一邊看著我幹活,一邊跟我講她以前的故事,或者我問她,她再講。
一次一次的聽Cecilia聊天,我也知道了Cecilia的很多故事,包括她家裏的。她是家裏的第七個女兒,七小姐,在社交圈子裏被稱為孫七。她去台灣時,張大千看見她,第一句就是 七小姐,又看到你囉。
這本《七小姐》的書是Cecilia的猶太鄰居Lisa Weiss寫的,我有好幾箱,可惜現在都不在了。
Cecilia的爸爸是一位鐵路工程師,每天吃飯時都會喝幾杯,家裏的廚師會專門做幾個下酒小菜。從小耳濡目染,Cecilia也學會了喝酒。曾經,她在日本大醉一次,睡了三天三夜,然後,就百毒不侵,一次喝十多種酒都不會醉。而且,不管喝多少,她再也沒有醉過。
Cecilia的母親姓薛,是前清官員薛福成的後代,家道殷實。家裏有好幾個實業。
薛福成
Cecilia的老公是江梁,從德國畢業的博士,英文,德文都相當厲害。一次。我開車接Cecilia的五姐Teresa去Cecilia家過節,Teresa在車上跟我聊起了她的老公Denlinder,一位從耶魯大學神學院畢業的博士,在碰到江梁後,說 你的英文寫作比我這個地地道道的美國人還要好。Denlinder先生在抗戰時到了中國,在駐華美軍裏任職,韓戰時,他到了韓國,在管理誌願軍戰俘的新戰營當翻譯。Teresa說一次Denlinger回家,渾身臭不得了。一問,才知道他已經是10多天沒有洗澡了。他說,戰俘營裏非常缺水,他可以天天洗澡的,但是,如果他每天洗澡用那麽多水,那些誌願軍戰俘就連喝的水都沒了。可見這人多decent。
江梁回國後,在孔祥熙手下做煙草公司總經理。Cecilia告訴我,江梁那個時候也是喜歡打麻將,每次都是用金條算賬的。
Cecilia和江梁
Cecilia的公公江天鐸,字競庵,是廣東花縣人,1907年(光緒33年)於日本早稻田大學畢業,跟著孫中山鬧革命,是同盟會最早的會員之一。江天鐸歸國後,曆任民政部則例局纂脩、京師高等警察學堂教習,後來他充任開業律師、律師公會會長,並先後當選為國會眾議院議員、徐世昌的法律顧問、農商部次長/代理農商部長、水利局總裁、揚子江水道討論委員會副委員長、北京民國大學校長、內務部次長等,1940年曾出任華北學院院長,同年逝世。
江天鐸
江太太一生堪比四輩子
從Cecilia那裏我也聽到了一些曆史上沒有記錄下來的故事。最逗的是,她跟我說 Bill啊,我這輩子值了!我說你這輩子相當於別人活了幾輩子。
第一輩子是從小生在北平,長在北平,後來考入輔仁大學。第二輩子是之後,為了躲日本人,走路到了潼關。然後在成都呆了一陣,住在四川軍閥鄧錫侯家裏半年多。第三輩子最中國內戰時候,她去日本生活了10年。第四輩子是她最後又遠渡重洋,在美國過了最後的幾十年。
Cecilia是從輔仁大學畢業的。一天她跟我說,她那一屆輔仁大學的學生都去世了,隻剩她一個了。
日本人占領北平後,她的老師帶著他們一幫同學,也包括她的五姐Teresa一起,從北平出發,準備一路走到大後方的四川。一幫人雇了一個人力車,車上放著行李,他們就跟著,往西南方向走去。路上碰到了日軍的高麗兵,高麗兵引來了日本兵,把他們的行李全部搶走。多虧她媽媽在她和Teresa的棉襖裏縫了幾根金條,才讓他們還能有路費一路走到了陝西潼關。
到潼關時,因為幾個月都沒有洗澡,還穿著棉襖,渾身長滿了虱子,連頭發裏都是白花花的一片。跟潼關的守軍登記注冊後,忽然一輛美式吉普車開過來,下來一位副官,問誰是孫芸?她當時覺得相當驚訝,怎麽會有軍人找她。副官找到她後,說:請上車,我們司令夫人有請。就那麽裹著一身的虱子,澡也沒有洗,就去司令家裏。原來,她曾經的同班同學,因為是女生,個子長得特高,經常被人欺負,她去打抱不平。兩人就結下深厚友誼。後來同學嫁給了駐守潼關的國軍司令,她天天就看進入潼關的人員登記表,終於等到了Cecilia。
之後,Cecilia又認識了趙守鈺將軍,成為他的幹女兒。在趙守鈺的安排下,到了成都,住進四川軍閥鄧錫侯的家裏。自此,Cecilia對川菜的熱愛一發不可收拾。她還跟我學鄧錫侯教訓傭人的話:你啷個搞起呢嘛?又把菜買錯了。
Cecilia是到重慶後在街上碰見江梁的,之前江梁在北平曾當過她的老師。於是江梁就開始追求她。當時還有另外兩位追求她,一位是國軍的飛行員,一位是蔣介石的二兒子蔣緯國。她一時拿不定主意,就去找了個算命的。算命的說:跟著飛行員,她會成寡婦。跟蔣緯國,她會是籠中的金絲鳥。所以呢,她就嫁給了江梁。而且,真的是沒有兩年,那位飛行員後來因為飛機失事去世。
說起飛行員,不能不提到Cecilia的大哥孫繼先。跟大陸的一位將軍同名同姓。但是他是國軍的飛行員,曾經飛過美齡號。後來也是飛機失事早逝的。
抗戰勝利後,Cecilia跟著江梁去了上海,蔣經國在上海打老虎時,是她家的座上客,每次到她家,第一件事就是開酒,喝酒。曾經蔣經國想把Cecilia的女兒May收為幹女兒,May總是說蔣爸爸長得太醜,堅決不幹。
當時,還有一位座上客,就是朱世明將軍,Cecilia的兩個小孩稱他為朱爸爸。他是湖南人,清華大學土木工程係畢業,後考入麻省理工大學建築係。抗戰爆發後,投筆從戎,考入維吉尼亞軍校,之後再考入哥倫比亞大學,拿了博士學位。之後回國,一直服務於蔣公。開羅會議期間,朱世明將軍是蔣公的英文翻譯。朱世明將軍還是在美軍密書裏號巡洋艦上接受日本投降的六位國軍將軍之一。
朱世明將軍的原配Grace是宋美齡在韋斯利學校的同班同學。抗戰結束後,朱世明是國民政府軍事代表團的團長,去了日本,跟李香蘭成為情人,為了李香蘭,放棄了自己的政治前途。聽Cecilia講,一天,他們一幫人正在Party,忽然蔣夫人的電話打到她家裏,指名道姓找朱世明。原來他的原配找了蔣夫人,要求蔣夫人出麵把他調回台灣。蔣夫人在電話中百般勸說,朱世明都堅決不同意。最後,蔣夫人歎了一口氣,說:看樣子你是不愛江山,愛美人。
毛澤東登基後,親筆寫信給兩位湖南老鄉,盼望他們能回國,一位是朱世明將軍,一位是卿國立。卿國立是當時美國華人的首富,做鎢礦發家的。Cecilia跟我說,她去過卿國立的家,家裏豪華得跟皇宮一樣。朱世明將軍收到毛澤東的信後,說了一句:蔣公對我那麽好,我不能背叛他。後來,朱世明將軍為了李香蘭一直在日本生活,63歲去世。是心髒病突發,倒在門邊,被人發現時,已經是多日之後。
朱世明
朱世明將軍的這張正麵照片,還是多年前我貼到Google上去的,之後被很多人引用。當時我在Cecilia家發現櫃子上立著的這張照片,被深邃的眼神和英俊氣質吸引,問她這位是哪一位,Cecilia告訴我是朱世明將軍。然後講了很多故事。講完這些故事後,Cecilia說,當時在上海party上,包括蔣經國在內的所有朋友都說她自己和朱世明才應該是珠聯璧合的一對。
國共內戰時,Cecilia家有一輛嶄新的別克轎車,撤退時,這輛車和一本宋代的線裝書一起上了太平號,結果太平號失事,沉入海底。江梁知道後,在家裏心痛得跳腳。
Cecilia跟江梁到了日本之後,一直養尊處優,過著貴婦人的生活。江梁在國民政府駐日本的大使館上班,家裏有一輛白色、紅皮座的奔馳,冬天Cecilia會把雙手放入貂皮的袖筒裏保暖。那些照片,她都一一的翻給我看過。江梁於80歲在日本去世。
1959年,Cecilia的三姐在美國得了癌症,來日不多,Cecilia連忙趕到美國料理後事。事情辦完後,陰差陽錯的開了一個小餐廳,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The Mandarin (福祿壽)。
餐廳開起來後,手上資金不多,跑去Chinatown租了一個便宜公寓。她說:那麽怪呢,我睡覺時天天都聽見有人哭,肯定是鬧鬼了。後來,她大白天的跑出去看,嚇了一跳,原來隔壁是一個殯儀館。怪不得呢,立馬搬走了。
鬧鬼的故事,我還聽Cecilia的侄子陳傑聊過另外一個。陳傑就是大家熟悉的中文電視台的主播,他叫Cecilia七姑,是她保出來的,當時Cecilia擔保了27位親戚到美國。當時Cecilia的房子後院就是San Francisco Bay裏麵的一個碼頭,全是木板鋪的。每天半夜,木板的Deck上就會有劈裏啪啦的聲音。Cecilia沒有看見什麽東西,以為鬧鬼,請了一幫和尚道士做道場,又是念經,又是燒紙,打鑼啥的,也沒有什麽用。結果有一天晚上終於找到原因,原來是海獅每天晚上跳上Deck來睡覺,在Deck上麵爬的時候,搞出劈裏啪啦的聲音,虛驚一場。
Cecilia是一位完美主義者,她餐廳裏的菜沒有老美稱為的雜碎 (Chop Suey) 和炒麵 (Chow Mein),全是地道高檔中餐菜品,一下就吸引了美國主流的注意。帕瓦羅蒂,基辛格,李嘉誠,甲殼蟲樂隊等等都是她的座上賓。最逗的是甲殼蟲樂隊送她一些大麻,她全扔廁所裏衝了。60年代,她的菜品基本消費是35美金一客,算是相當高檔的。開餐廳的時候,信用卡還沒有那麽普遍,每天收的現金很多。晚上打烊時,她會把現金放進外賣盒裏,用塑料袋套著,拎回去。從來沒有出過什麽差錯和被搶劫。
Cecilia有一個驚險故事不能不寫,就是當時舊金山有餐飲工會,跟黑社會性質差不多。因為Cecilia擁有的是大餐廳, 工會頭子要求她必須加入工會。如果不加入,工會要挾供貨商不準提供桌布、口布、酒類給她。她頂住工會的威脅和壓力,堅決不加入。供貨商都是在半夜12點以後,趁工會的嘍囉不在外麵監視的時候把需要的東西送過來。最可惡的是工會收買的她的員工,說她克扣員工工資和小費。在法庭上,Cecilia從容不迫地拿出那位員工的所有領薪水的簽字記錄,一分不少。當然工會輸了官司。最後工會頭子因此被氣得心髒病發,死了。他沒想到橫行霸道那麽多年,輸在一位外表柔弱的中國女人手裏。
有感於Cecilia將中餐做到這樣極致和完美,還有她傳奇的一生,好萊塢導演王穎(Wayne Wong)專門為她拍了紀錄片。下麵這個鏡頭就取自該片,切菜的是江太太,站在旁邊的就是我本人。
Cecilia和我在紀錄片中的鏡頭
王穎是在好萊塢闖出天下的第一代華人名導,電影《喜福會》(The Joy Luck Club)和《雪花秘扇》(Snow Flower and the Secret Fan)就是他導的。當時為了拍這部紀錄片,劇組前後來了好幾次,先是看場地,後來又是拍攝和補拍,每次我都在場。
記得第一次見麵那次,我給他們做了鍾水餃,還有日本的Chutoro,他們很喜歡。為了把電影拍得精益求精,事後王導還打電話給我尋問了解川菜的細節。
王導也住舊金山,記得他的名片很特別,是正方形,小小的,隻有正常名片一半大。當時曾和王導討論了幾位中國的名演員,他對每位都做了評價。
Cecilia跟我說,她離開大陸後,第一次回去是七十年代。當時輾轉得知她父親不久於人世,於是想回去給父親送終。那個時候,中美沒有建交,拿不到簽證。她去找在加拿大的龍雲的兒子(龍雲不用介紹了吧?)。龍雲的兒子跟中國在加拿大的政府機構有些聯係,通過他拿到了特別簽證回到中國。中國在那個時候還是文革期間,窮得一塌糊塗。她每天把頭發盤起來,抹了口紅,塗上指甲油,走在北京街頭,被大家圍觀,像看怪物一樣看她。她的父親是94歲走的。文革時,她父母被掃地出門,她父親借了一輛板車,把小腳母親拖著流落街頭。母親先去世。後來父親也不行了。她去看她父親時,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她父親瘦得皮包骨頭,人都變形了,去世時,牙齒都露出來的。
長壽來自堅強樂觀的心
Cecilia很頑強,性格堅韌。跟工會頭子抗爭那次就顯示出了她堅強的一麵,當然還有許多讓人佩服的生猛事例。
在日本的時候,Cecilia跟女兒May玩耍,結果May往上一跳,把她的兩顆門牙給撞掉了,去看醫生,當時沒有種植牙技術,隻能用兩顆假牙裝上去,旁邊帶兩根鐵絲掛在旁邊的牙齒上,結果,時間一久,旁邊的牙齒也被拽下來的。後來到了美國,找到好的牙醫,才徹底解決問題。
2011年,Cecilia飛回中國,回來之後,就一直拉肚子,半年瘦了16磅,牛奶不能喝,所有粗纖維的東西都不能吃,每天都是餅幹,麵條,居然挺過來的。當時,我還真佩服她,換個人,早就隔兒了。
她在80歲出頭被檢查出直腸癌,並馬上動了手術。剛剛恢複幾天,護士用輪椅推著她出來,指著一個樓梯說,如果你不想在以後坐輪椅,現在你就從這個樓梯一步一步走上去。Cecilia跟我說,那個疼啊,她是眼淚都流出來了,咬緊牙關,她真的一步一步走了上去。她女兒May在下麵看著她都哭了。我在她家車庫多次看見那張掛在牆上的輪椅,從沒有見她用過。就這樣,她天天鍛煉,又精彩了10多年。
Cecilia人緣很好,是天生的外交家。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口音。我那時還說,江太太,你的嗓音超過很多播音員的。她微笑著說,哦?真的?在她90歲的時候,朋友們幫她辦了六個生日Party,我參加了三個。一個是猶太人作家Lisa Weiss家裏,一個是在羊城餐廳,還請了Chinatown的舞獅表演。還有一個是De Young Museum的執行董事長家裏,廚師是Scott Howard。
Cecilia八十歲生日的佳賓留言
這是她八十歲生日的佳賓留言,上麵許多人都先於江太太去世了,令人感慨唏噓。好幾次,我看到Cecilia接到電話後不久就開始流淚,因為又有人死了。不過,過了一會,她的朋友們來了,她就用手抹了抹眼淚,又滿血複活,準備party了。我覺得,老太太之所以長壽,得益於她樂觀積極快樂的天性,還有廣交朋友的生活態度。
每次Party,朋友會帶各種酒,Cecilia也會準備很多酒,從香檳,白葡萄酒,紅酒,甜酒,餐後酒,中國白酒,Wisky等,應有盡有。很多次Party完後,Cecilia會打電話給我說:Bill啊,你知道昨天我們喝了多少酒嗎?有差不多30瓶,扔酒瓶子就忙活了好一陣。
Cecilia最喜歡喝那種粉紅色的香檳,牌子是 Crystal。有一次,她送我一瓶1959年的法國波爾多的紅酒。還有一次,我一個人在她家喝了整整一瓶Johny Walker的藍帶,然後還開車回家,也把她嚇了一大跳。
一天,她給我說 Bill啊,我見到州長施瓦辛格了!她說那個時刻太偉大了。原來她也是追星的。"以前都是在電影電視裏看到,這次是見到活的"。那種激動,完全發自內心。施瓦辛格有一位中國助理叫張淵,英文名字叫Catharine,是Cecilia看著長大的。Catherine一直記著她,當施瓦辛格到北加州來的時候,Catherine就邀請她一起坐了Lemo去。Cecilia還跟州長說她的孫女Ciena跟州長的小孩在同一家私立學校讀書。施瓦辛格問她你多少歲了,看著那麽年輕。她說90多了,斯瓦辛格還說,不會吧,怎麽看你就是60來歲。現在還記得Cecilia當時站在我旁邊一臉幸福和燦爛的笑容。
Cecilia對菜也有一套自己的見解。特別是她的紅燒肉,老美稱為她的Finger Print,料酒,冰糖,每一粒都跟瑪瑙一樣晶瑩剔透。還有一道菜是越南魚露拌牛百葉,鮮美可口。Cecilia形容一道菜好吃,總是說鮮得眉毛都掉了。第一次聽見她那麽說是我潛水抓鮑魚,順便抓了些海膽,回去的路上順道去她家,留下兩隻鮑魚,再打開幾個海膽,她一吃海膽,說:哎呀,鮮得眉毛都掉了。
Cecilia的雞湯燉得特別好,在每次去她家,我都會吃一碗雞湯泡飯。有時候,一到她家,她就會說:Bill啊,我剛剛燉了雞湯。吃一碗雞湯泡飯吧。
Cecilia還愛美,每次Party前都要洗個頭,梳妝打扮一番,穿戴得整整齊齊的才出門或者在家裏等候客人來,而且講究服飾的顏色搭配,珍珠項鏈,珊瑚項鏈,翡翠項鏈等。
Cecilia的房前屋後都是四季花開,光玫瑰花就有好多種顏色,特別是屋門口的那三大盆蘭花,每年會開上百束花,鄰居都會跑過來照相。她很勤快,眼中不能看到一片黃葉或枯葉,總是立刻把它拔下來。有一次她打電話叫我趕快過去,原來是她在拔枯葉時不小心,手上被玫瑰剌給紮上了。我立刻把她送到醫院,由一個印度醫生幫她處理了,當時流了很多血。
Cecilia現在已經仙去,整整100歲。她有長壽的基因,也會照顧自己,她每周會燉一隻土雞,放點扁幹筍下去,喝湯吃肉。每天早晨一根烤紅薯,一根老玉米棒子,平時的水果是香蕉和橘子。每天上午10點多和下午4點左右會出去走一大圈。還有就是她有一顆年輕快樂的心,我常常覺得她是一個九十歲的少女。現在耳朵還縈繞著她在89歲多打電話給我時,在電話那頭說,Bill啊,我現在還沒有男朋友呢!
2020.10.31
就是好奇 老太太自己會做飯嗎? 還是老太太自己隻是挑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