慣性婚姻（一）野櫻

慣性婚姻（一）
文/野櫻
程序猿老李一早就很心煩，原因是接到保險公司電話，保險費過期，要罰款了。不知道把賬單放哪裏了，記得幾周前收到過的，肯定是太太又給收拾了。
“ 廚房桌子上的那堆信到哪裏去了？肯定是你又給收拾了，害得我錯過付賬，保險公司........”
老李一邊嚷嚷一邊爬樓梯，一陣風一樣掀開了太太臥室的門。
李太太放下手機，看了一眼心煩意燥的丈夫，平靜地下樓拉開存放信件的抽屜，最近需要處理一些賬單信件整整齊齊地平鋪著，一目了然。
“我就知道是你又給收拾了，我放在外麵是要處理的，這下好了，還要罰款，你就不能改改這個愛收拾的毛病......真是的，老是這樣.......”
“原來愛收拾也是個毛病啊！”李太太心裏想著，嘴上一言不發，手裏忙著往壺裏加咖啡粉，洗水果烤麵包。盡管心裏有一百句話可以和他辯論，但她覺得沒有必要，對於一個二十年死性不改的慣犯，說一句都是多餘。
這樣的場景第一次出現是二十年多前，李太太風華青春，以未婚妻簽證來美國，和老李新婚燕爾，住在租來的兩層別墅的樓下。客廳不大，被餐桌占了一半，但這張餐桌不是用來吃飯的，廚房另有一張小餐桌。李太太踏進這個家門的第一天就注意到，這張餐桌上堆滿了各種信件，有打開的信紙鋪著的，有開封摞著的，也有未開封堆著的。
李太太第二天趁老李上班的時候，自說自話地把這個新家收拾了一下，重點是這張桌子，難道它不應該恢複本來的功能嗎？中間應該有一束插在玻璃瓶裏的鮮花，放在條型的裝飾桌布上，左右兩個精巧別致的燭台，晚餐的時候還應該擺放合適的餐墊和餐具。這才是李太太眼裏家的樣子。
下班回家的老李對煥然一新的餐廳並沒有表現出李太太預期的驚喜和讚賞，而是一種刻意的大度和容忍，或許還有些不自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桌子上的插花被推到了某個角落，桌布也折起來，桌子上又開始一摞一摞地積累起各種信件和賬單了。
漸漸的，李太太也沒精力在桌子上插花了，他們買了房子搬出了出租房，接著兩個孩子相繼出生，又經曆了一次跨越東西的搬家，李太太有太多比插花和布置餐桌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應付。
當婚姻變成了運行平穩一成不變的程序，如果沒有點佐料，就變成嚼完了吐，吐出來了又嚼的雞胸脯肉，每一次下咽都得說服自己它有多麽營養。
李先生是個天生的程序高手，不僅能在程序猿的工作中找到樂趣，也能在日複一日嚼啊吐，吐啊嚼的日子裏咂巴出幸福感。程序的一貫如舊對他很重要，每天上班第一個路口往右拐，第二個路口往左拐，弄反了會擰巴一整天事事不順，盡管左拐右拐都走得通，但慣性驅使下的左拐決不能變成右拐，就像太極拳的套路，容不得顛三倒四搞點意外驚喜。
而李太太正相反，任由慣性驅使對李太太來講簡直就是墮落，生命就是一段旅行，總不能成天走固定的路線，吃同樣的飯菜，和同樣的人說重複了一百遍的話吧，陷入慣性思維，人生就失去了意義和動力。如果說李太太追求的婚姻是不能俗，那李先生關於婚姻的中心思想就是必須“套”，套路的套。李先生李太太就在這一個不能俗，另一個必須“套”之中沉沉浮浮，和自我、和對方進退拉扯，一晃已經兩鬢染霜。

“俗”“套”，這個世界有多少人能擺脫這樣的程序呢？俗，往大了說就是我們生存的人文環境，當它和“世”擺在一起的時候，就顯示出一副有點文化的派頭，當它和“事”擺在一起的時候，又有了幾分蠅營狗苟的猥瑣，不同的氣質取決於不同人對它的不同認知。“套”路屬於操作係統，是行俗的行為方式。決定“俗套”優劣層次的不在於“套”這個行為方式，而在於對“俗”的理解和認知。

然而，李太太悟出這一層道理是在相愛相殺許許多多回合之後，這麽多年她的眼睛一直盯牢在“套”上，琢磨著怎麽才能修改李先生那一條條頑固不化的程序。

比如信件收納這件事，李太太買了各種不同尺寸好看的收納架，收納盒，企圖引導李先生把信件分類，不同內容、處理過和待處理的，分門別類歸類擺放。一開始李先生還給幾分薄麵，配合一下，幾周以後，一切回到原點。

又比如聊到健康生活方式問題，李先生總是用自己從小身體孱弱，十幾歲時雞鳴即起發奮練習長跑，最後徹底擺脫病痛的勵誌故事做例子，一而再，再而三，在家教育太太兒女，在外激勵朋友同事，每一次重複都像第一次一樣聲情並茂。在聽過十幾次之後，李太太忍不住提醒他，再感人的故事重複十遍之後效果要打折扣的。李先生一隻耳朵進去，直接從另一隻耳朵出來，依然沉浸在自己滔滔不絕的演講節奏之中。李太太終於明白，對他而言這個時候說什麽、怎麽說已經不重要了，李先生進入了他語言表達的固定程序之中，就像齒輪傳動，一個卡著另一個，固定的橋段必須在固定的時間和位置出現。

李太太對李先生改造的努力涉及生活的方方麵麵，成果及其可憐，要麽原地踏步，要麽以不同的半徑打轉後回到原點。李先生還是那個李先生，不，應該是個變本加厲加強版的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