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律 詠史【45】偷渡潮

拚死奮身投碧波            粵民蹈海意如何
三餐難繼慣枵腹            七尺能甘羈網羅
忍使夢魂縈故裏            長悲桑梓患沉屙
壯行先設慶功宴            垂老爺娘涕淚沱
七十年代末，我曾在廣州盤桓大半個月，那時候的廣州，全城滔滔皆在議論如何偷渡往港澳，全不避人耳目。珠江裏載沉載浮，遊人如過江之鯽，皆是在苦練偷渡本領。如有消息傳來，某家某人已成功抵港，大家皆羨慕不已，爭往道賀，順便打聽一下成功的秘訣。其家人所享的榮耀，古時中舉中進士也不過如此。
一到晩上，廣州市一些上襠次的酒家飯店經常有一家人聚餐者，年輕者情緒亢奮，大杯飲酒，大口吃菜，年長者強作歡顏，卻食不甘味，時不時拿手帕拭淚。廣州的朋友告訴我，這是準備偷渡者的“慶功宴”，若是成功，他們的家人還會來慶祝一番，若是被逮住送回，再試一次便是，若是一去杳如黃鶴，這就是生離死別的最後晚餐了。
當時偷渡大致有三條途徑，一，包條漁船，這種偷渡相對安全，但費用高昂，動輒需數萬元，不是普通人所能負擔得起，往往是十數人集資才能成行。二，遊泳渡海，風險極大，體力不支者往往葬身大海，途中還有可能遇到鯊魚。當時廣州市的救生衣、救生圈一律無貨，連自行車內胎，籃球內膽也是沒得賣，但是，卑賤者最聰明，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有人竟然想出編織密眼的尼龍袋，裝上兩袋乒乓球，綁在身上，借助它的浮力向著璀燦的方向奮力遊去(偷渡者跟我說，根本不用什麽指南針，香港那邊的夜空是亮的，隻要向那個方向遊去，萬無一失，當然你得有足夠的體力。)三，陸路偷渡，自知泳術欠佳者多走此路。先是想方設法到禁區附近潛伏起來，乘夜色翻山越嶺，到了邊境還得剪開兩層鐵????網。邊境上巡邏的邊防部隊設防相當嚴密，又有警犬幫助搜索。聽廣州的朋友說，動物園裏的老虎糞便竟成可居奇貨，得出高價購買，偷渡者帶上老虎糞便沿途灑上一些，軍犬聞到便逡巡不前，往往可以爭取到寶貴的幾分雲雲。我在香港曾認識一位陸路偷渡成功者，他經曆了兩次失敗，第三次十餘人結伴而行，剪開鐵????網後便有軍犬撲至，同行者有個小夥子真可謂義薄雲天，他一麵招呼眾人鑽過鐵????網，一麵手持木棒奮力打死軍犬，當持槍軍人趕到時，他們一行有一大半到了英界，帶頭的軍人厲聲問道：是誰打死軍犬？小夥子站了出來，軍人當著他們麵前開槍殺了這位捨己為人的英雄。
即使成功到達英界，也還有危險，當時香港一些黑社會組織一到晩上就開車到新界尋找獵物，落在他們手中，在香港有親友者得付出一大筆錢贖人，一些女偷渡客往往遭到輪奸後賣到妓院。我曾問過一些人，他們在偷渡前是否知道可能遭遇到這些？他們大多數做了肯定的回答並表示如從頭再來，他們還會義無反顧地這麽做。
要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把百姓逼得前仆後繼冒死逃往一個殖民地？苛政猛於虎，信然。
八十年代初攝於香港太平山頂，這位朋友是廣州右派，失敗了兩次，勞改了三次，終於踏上自由的土地，他的泳術著實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