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林穿戴整齊後帶著小兒子進宮，他還有個大兒子叫顧承恩，常年在前線，他手裏這份雞毛信就是大兒子傳來的。他走向皇帝寢宮的一組鏡頭沒有刻意的霸氣，但是有鼓點聲作為背景音樂襯托，本劇的BGM請的是英國皇家愛樂樂團在棚裏錄製的，很流暢，就是有點吵。這段是主題音樂所以會貫穿整部劇，反複出現，尤其到了要表現人物即將起衝突時，會配合這段旋律展現人物內在的驚心動魄。可是假如配的畫麵是人物在走路，哪怕那人走的氣定神閑，也有種鬼子進村的感覺。
顧思林父子走過跪著請罪的太子身邊，半步都沒停，顧思林邊走邊扯過太子捧著的請罪表撕了放入袖中，根本不在乎裏麵的皇帝會怎麽看他這個舉動。皇帝在顧思林進宮門的時候就得到通報了，這時候可不能象麵對盧尚書那樣坐著擺棋子，因為盧尚書不是他的對手。現在棋逢的那個對手來了。趕快站起來，抖擻好全部神經麵對，臉上的每條肌肉都緊繃著，門外的顧思林也一樣，二人隔著門衝對方瞪眼，下一秒門打開，充分地在觀眾麵前展示什麽是政客的變臉術。
開門前兩位的表情
下一秒見了麵的表情
一個斂眉垂目做恭順狀，一個殷切期待做拳拳狀。哎呀慕之啊可想死我了千萬別多禮。
人家其實也沒想拜你，後麵兒子早跪下來前麵這個才開始比劃。通常來說臣拜君的時候，君隻需虛扶，但是對於特別德高望重的大臣，君為了體現親熱感會走到他麵前實扶。這裏就是。皇帝扶住顧阻止他下跪，然後笑盈盈地和他寒暄，中間一點沒停頓，隻在扶住他手臂的時候閃過一個鏡頭，伴隨著金屬發出的聲音，然後也沒給皇帝臉部表情做特寫，直接往下演了。如果錯過這個一閃而過的鏡頭，也就錯過了它要表達的信息。文士袍下麵掩蓋著重甲，意圖什麽，是顧要讓皇帝領會的，皇帝也領會到了，因為他摸到了硬甲。
皇帝把顧扶起來後就開始滔滔不絕地寒暄，指著那個圍棋說這局棋等你來下已經等了好長時間了，顧一直垂著眼簾不說話，表情和姿態一直不變，然後皇帝也就不等了，他本來是想讓對方先開口求他恕太子的罪，見對方沉默幹脆自己挑明了，向對方解釋為何這麽虐待太子，原話是＂朕處分他不為別的，朕屢次告訴過他，身為儲君，比親藩，比臣工，更要知道自重，有些事他不該碰，朕也不允許他碰，這是為他好，慕之，你能夠體諒朕嗎？＂實際的意思是＂我虐他的理由很充分，足以堵上你為他求情的嘴！所以你也別提什麽寬恕太子的話了，更別提給他加冠這檔子事了！＂，顧的反應是更加恭謹，聽了這話馬上離席＂臣真的不是為太子的事來的。＂，實際的意思是＂我就是為太子的事來的！所謂太子的事，不僅是要你赦免他，還要你給他加冠！因為我有讓你不得不這麽做的籌碼。＂然後遞上那個籌碼的引子 --雞毛信。＂犬子獲悉密報……＂
皇帝就跟剛知道這個緊急情報一樣立馬震驚了。怒喊著＂這麽重要的軍情李明安為什麽不報！＂，旁邊的小黃門大概剛從學校裏畢業，還是新手，心裏怎麽想的嘴上就怎麽說了，＂密報不是。。。＂他想說的是你不是早就收到了麽裝什麽裝，話才出口就被經驗豐富的老內侍陳謹給搶過去了＂大概是天氣不好路上不好走密報被耽擱了…＂陳謹是陪在皇帝身邊二三十年的人，這點默契當然有的，趕快陪他演戲。
我知道你們在說謊，你們也知道我知道你們在說謊，我也知道你們知道我知道了你們在說謊，可你們仍在說謊。
皇帝和顧這兩個人，對公共知識和共有知識都了如指掌，可仍要把假戲做下去。倆人誰都不肯做主動出擊的那一方，因為誰先主動，誰就處在了博弈的下風。顧思林一定要皇帝先開口說一大段關於太子的話，他才肯拿出軍報，而皇帝也一定要顧思林拿出了軍報才有所反應，前麵那封無動於衷。盡管這之前他已經心急如焚了好幾個時辰。皇帝等了這麽長時間，就是想讓旁邊的人（也就讓天下的人）看到這樣的景象：不是我手中沒人用我太弱了隻能去求顧思林給我幹活，是他自己主動請纓的。
第一封急報來的時候，假如皇帝表示知道了，那麽接下來馬上就麵臨派誰頂住的問題。還能有誰？現在這個李明安要能的話，早就沒急報出現了。所以這個皇帝隻能主動去找顧，那天下人會怎麽看？這個君主是弱君，他要靠顧這個外戚才能坐穩江山的，由此聯想到以前眾所周知的事實，他也是靠顧家才得到江山的。雖然這是事實，但沒幾個君主願意承認。
而且，本來武德侯就是因為外戚掌兵權而被他忌憚才趕他回家的，＂你以為地球離了你就不轉了？＂現在難題來了你又主動找上他，＂you can you up 地球離了你真不轉了。＂你這皇帝的顏麵何在？
所以得演戲。皇帝罵完李明安，怒氣未消地下旨奪李明安的俸祿因為他玩忽職守不發軍報（這李明安真夠冤的），然後憂心忡忡地說，李明安書生出身，從軍後這麽多年了還是不行。現在緊急情況下，慕之以為誰可以為幹城？
幹城：《詩經·周南·兔罝》：“赳赳武夫，公侯幹城。” 比喻保衛國土的將士。不知道出處沒事，從上下文能猜出來。
顧思林接戲：“若陛下以為老朽尚堪驅使，老朽便以朽病之身再赴北降疆。” 可是他說話的聲音象洪亮的的鍾一樣哪有半點老弱病殘的意思，明擺著是在說＂是你當初以我老弱為由讓我賦閑的！不過我真的老弱了，但是，國家危難之際，我顧思林別無選擇，不能上創造條件也要上，我是多麽地深明大義！快感動！＂
然後皇帝果真配合著感動了，眼裏閃爍動情的光。可是他當然不會甘心被牽著鼻子，要自己找補回來，所以下麵的話是＂現在長州二十萬駐軍，皆為慕之舊部，除了你，恐怕沒有第二人能夠調度指揮，有慕之這句話，朕就……＂實際的意思是：＂你小子把國家軍隊當成自己的私家軍好幾十年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的軍隊不聽我的隻聽你的，換誰誰不怕，你還不許我忌憚你麽？我現在拿你沒轍我隻能忍，可你得向我保證你重獲兵權後絕不造反，不然太子別說加冠，這個位子都保不住了！＂
顧思林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當場懟回去，同時還不忘甩鍋。說出的話是＂臣隻怕又像三年前，令朝野議論啊。臣身為外戚，擁兵自重，恐臣犯君威，有傷聖上英明。也不益於太子殿下呀。＂實際的意思是：＂你少拿太子當人質節製我。三年前你就這麽幹過一回，我因為心疼太子不得不讓步了，被你趕回家，這種事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你不就是忌憚我身為外戚，擁兵自重麽？你靠我才登上皇位的這個事實我會隨時提醒你的。我既要用身為外戚擁兵自重來提醒你，我還不能背這個鍋。我可沒擁兵自重，你看現在，不就是你主動給我兵權讓我重起來的麽。＂
這裏提到的三年前舊事，後麵會更詳細地提及，就是這個劇開頭第一個場麵，換了年輕演員的太子騎馬飛奔使勁敲宮門，因為他突然知道他的母親顧皇後病危，想見最後一麵，可裏麵的陳謹奉命不給他開門，因為宮門已經下鑰匙，任何人不能再進了。這個是曆朝曆代的規矩，為的是保障皇帝安全。夜開宮門是很大的罪過連皇帝本人都不能犯。宋仁宗就是因為有一次他已出嫁的女兒因為和丈夫打架，夜裏跑回來找他訴苦，仁宗一時心軟把門打開了放她進宮，結果挨了大臣連續一個多月的痛罵，那些奉他命開宮門的守門將士也不得不被免了職流放。明年要播的劇孤城閉的主題就是這個。這裏的太子哭到暈厥手叩門到流血也沒人給他開門，跟隨他的表哥就是顧思林的小兒子顧逢恩於是用一封假的雞毛信誑騙守門的開了宮門，可是等太子爬到母親的宮殿前時，人已經死了。所以這裏顧思林提到這個事，也是在指那時候和眼前這件事的相似之處，就是都有一封雞毛信。這個雞毛信的威力很大，可以令宮門夜開，所以我知道你這次見了雞毛信會聯想到上回你被騙的往事，所以我幹脆替你說出來了。上回我兒子濫用雞毛信，被群起而攻之，我也吃了掛落，這回還是雞毛信，讓我重掌兵權。你可別象上回似的，因為雞毛信所代表的巨大權力讓我倒台。
皇帝當然聽出這個意思，馬上給他開支票：“你放心，隻要你不負國家，朕，自不負你顧思林。” 實際意思是＂你放心，隻要你在前線不造反，我自然回報你想要的太子冠禮。＂
於是交易成功，各自都覺得對方要價合理，成交，雙方都得到了想要的。倆人通篇沒提半個字冠禮，可結果是三日後太子就將加冠。玩政治的最高道行就是這樣，看似什麽都沒說，但實際上什麽都說了，一切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模棱兩可，悄悄辦大事兒，讓想找茬攪局的人抓不到半點把柄。整場戲的台詞沒有一句多餘的，兩個人見麵的對話裏信息量很大，有些話說在明麵上，有些話沒有說出口，卻又已經說了。
顧思林留給皇帝最後的一個鏡頭，是剛走出寢宮門外，就把袖子裏已經揉爛的太子請罪表用宮燈給燒了，對著皇帝扔過去。
上麵提到的李明安是皇帝的人。這裏的文官武將，除了他就沒有別人是皇帝的人了，所以這個皇帝其實是比較弱的。不過中國曆史上大部分皇帝都是這樣的。這個劇裏的大臣明顯分兩個黨，一個是以宰相李明舟為首擁戴的齊王黨，一個是以盧世瑜為首擁戴的太子黨，剩下個別的兩頭倒的張陸正，或者兩頭都不靠的女主父親陸英。兩黨勢同水火，但由於有皇帝這一方的存在，目前劇裏的這個局麵是個相對比較穩定的政局，因為這個皇帝不是強權皇帝，沒有把那兩方擠壓沒了的能力，三方強弱基本均衡，所以呈穩定的三角關係。三方中任何兩方起爭執，都可以由第三方來當裁判。平時三方相互製約，古今中外大部分政局都是這麽設計的，比如美國總統要是和國會打的太慘烈了，會有最高法院來仲裁，他下了定論以後那兩方也都認可服氣，因此不會付出太大的代價，傷及太多無辜。一旦這個三角中有一角消失了，也就意味著這個國家要進入獨裁統治了。因為很簡單，三角中有一角消失，剩下那兩方沒人拉架一定鬥的你死我活，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吃掉你，結果就是隻剩一個勝者。所以黨爭不是壞詞，它是一個很正常的狀態，很多時候爭的不是利益，而是信仰，信的東西有所不同，於是自動站隊形成幾個不同的黨。消除黨爭是不可能的，能做的是公開化，把陰的暗的爭鬥擺在明麵上，怎麽鬥，因為什麽鬥，做什麽樣的妥協和交易，都讓天下人知道，然後讓天下人站隊，你覺得誰更符合你心中所信的東西就擁護誰。這個就是西方逐漸發展出來的做法。公開透明的程度越高，參與的民眾越多，黨爭的代價越小。因為是全民認可的，其中每一個參與者，無論是政客還是擁護反對他的百姓，都不會因為站錯隊而付出流血甚至殃及後代生命的代價。反過來就是獨裁這種，沒有黨爭，因為就一個黨存在，所有人都和那一個人統一思想，但那是表麵上的，因為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那麽這個爭鬥由於不能公開，沒有全民看管著你用什麽手段鬥，你一旦輸了或者押錯寶了那是誅連九族血流成河的下場，出於恐懼入場的角鬥士也會使出最下流的辦法幹掉對方，因此這種政體是最不穩定的一種，你會看到一會兒一個勝者登上舞台，一會兒一個大王旗，沒幾年就換人了，這倒也罷了，可每一次換人都是屍山血海，腳底下一堆百姓的枯骨。這個後麵應該會演到，如果劇情跟著書版走的話。
YouTube上有個物理老師李永樂，他曾經講了一段“呐喊”的力量，佩服你們這些孜孜不倦的呐喊者，祝感恩節快樂。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7NZfkqFc6k
半年前寫了一篇“公共知識 & 共有知識”，想來想去覺得其實大家都知道，所以扔了……
謝謝你，也祝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