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晚妝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可堪回首(十七)

(2016-08-13 14:23:58) 下一個

寢閣內,禦醫給太後和馮季薑上了外敷藥,又為太後服下安神湯。赫連卿仔細詢問了馮季薑的狀況,見她二人並無大礙,吩咐禦醫好生照看,與赫連璦走出了太後寢宮。

回到自己的儀鳳閣,赫連卿屏去眾人,轉身麵對赫連璦,低喝一聲道:“璦璦!你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

赫連璦歪著頭,唇角慢慢彎起,牽出一個冷淡之極的笑:“怎麽樣?還不錯吧。”她挑了一下眉梢,又哼聲道:“不想那馮氏還真是命硬,如此驚嚇混亂竟沒能將她肚裏的貨嚇出來,真真可惜!沒能一箭雙雕!”

“你!”赫連卿難以置信地看著妹妹,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你幾時變得如此可怕!”

“阿姊,我這可都是為了你,為了赫連一族。咱們的國雖然破了,哥哥們可還在借兵買馬謀求複國。早晚他們要和魏國再次血戰。贏了還好,隻若輸了被俘,按陛下的脾氣,難免是個死,興許還要誅族。你若先於別人誕下皇子,按這裏的長子繼承製,便是皇太子,異日便是大魏皇帝!哥哥們就是國舅!陛下看在這層姻親上,興許就留他們一條命!留下他們,便是留了我赫連氏一條血脈!”

“我赫連氏豪傑輩出頂天立地,幾時需要倚靠女人的裙帶才得苟活的?!”赫連卿眼中冒火,沉聲道:“兄長們的命,是他們自己的。他若一意孤行非要以卵擊石,我無論怎樣討好,陛下都容不得他們…”

“即便如此,也不能稱了那些狐媚子的心!”赫連璦眼中突然閃出嫉恨的光:“陛下如今被她們迷惑得失了本性!若是再叫那馮氏生出皇子來,我們可還有丁點指望?若那馮氏的孩子日後做了皇帝,你我可還能在她母子的手下討得半分容身之地?!”她揚了揚頭,臉上再次出現一個寒冷的笑:“如今天賜良機。那杜美人不是會搗鼓麽,不是心靈手巧麽?正好!借她的巧手,除馮氏肚裏的禍害!”

赫連卿驚訝萬分地看著她,背上已是冷汗涔涔。“你,你憑什麽斷定那群蜂就會襲向馮季薑呢?”

赫連璦陰冷笑容裏透出一絲得意之色,揚起一側眉道:“昨日我去司飾局找杜美人要香料,路過養蜂房時,見幾個宮女正用花粉和糖水喂食蜜蜂,我便靈機一動,設了這個局。那馮季薑每日清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泡個長長的花瓣澡,要泡一個時辰!這是宮中盡人皆知的事。陛下還曾誇過她,清新甘甜得如同花瓣上露珠!哼哼,不是想清新麽?不是想甘甜芬芳勾引陛下麽?讓她看看,勾引來的是什麽?!”

赫連卿連話都說不出來,呆看著她美麗的臉龐,半晌方又問道:“太後…太後又是怎麽回事?”

赫連璦歪了頭,懶洋洋笑道:“那佛珠早讓我煨了一夜的蜜糖。”

“你!你…”赫連卿連聲大歎道:“你為了扳倒她們,竟連無辜之人都牽扯進去!太後與你有何冤仇?!”

“若不攀扯到最大的,怎能將杜美人此舉做成鐵案呢?太後吃此苦痛,必然恨透了她,定會從重量刑。即使太後仁慈,外麵的大臣們也饒不了她。謀害皇太後是死罪,即便沒有害成,隻憑她有這等行動便可定罪!這罪過,她杜至柔就是再受寵,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別想翻過來!阿姊!”她抬頭看著赫連卿,眼中跳動著熠熠火焰:“此番真是天賜良機,不可錯過!第一陛下不在家,無人能與她撐腰;第二今日這情形,無數雙眼睛都看到,是她杜至柔親手為太後研製的麵藥,蜂是從她手中的麵藥裏飛出來的。她杜至柔欲謀害太後和馮昭儀,所有人證物證都指向了她!太後又剛好命阿姊審問此案!姐姐!趁陛下不在,快將那賤人定下罪名,除去大患!”

“你當陛下是傻子麽?!你當眾人都是傻子麽?!”赫連卿忍無可忍,壓低聲音斥責道:“幾個有腦子的害人者,會用蜜蜂蜇人這等小孩把戲去害別人?!你以為你很聰明是麽?你以為沒有人會懷疑到你是麽?杜美人如今是陛下心尖上的人物,忽然獲罪賜死陛下回來能善罷甘休?他若過問此案,想都不用想便能猜出是你!這是你的一貫行徑!忘了你小時候做過什麽了麽?往陛下靴子裏藏蜈蚣,往他袖子裏扔蟾蜍!你倒還真是膽子大,這些蟲子也敢親手去捉。陛下念你年幼無知不與你計較,反寵得你越發驕縱無知膽大妄為!她杜至柔即便再短智,隻會想到用蜜蜂去害別人,她會蠢到把事情做到明麵上,叫這麽多人看著,是她親手將蜂從自己的盒中放出害人麽?你…”

赫連卿突然沒了訓斥她的力氣,眼中的恨鐵不成鋼漸漸轉為無奈,停頓片刻,歎聲道:“赫連家的人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此事我必將秉公處置,還杜氏一個清白。”

赫連卿說完,轉身向外走去。身後是赫連璦惶恐的叫聲:“ 那我怎麽辦?姐姐是要將我拋出去麽?!”

赫連卿聞言駐足片刻,並未回頭,繼續向宮正司走去。

囚室裏,杜至柔靠在斑駁牆壁上,呆望牆角處的磚縫間探出的衰草。

“管子五鋪上曾說,國君若行善政,使得田疇墾實國邑充足,公法得以伸長,是非屈直得以明辨,百姓就可以安居樂業,沒有理由為非作歹,監獄囹圄便空閑得生出雜草來。”

那是記憶中父親的聲音。小小的她隔著皇宮禦書院正堂的屏風,偷窺父親給皇子們講經解史。那時候,她才六歲。

她看到那個男孩子,比她稍稍大一點,一雙烏黑發亮的明瞳,直視她的父親,問道:“太傅的意思是說,囹圄生敗草,是祥瑞之氣?表明國君行的是仁政,天下太平?”

杜至柔的唇邊彎起一個淡若雲煙的譏諷笑容。囹圄生草乃祥瑞之氣。哼哼,也就他那腦子會做如此推斷。這個男孩子,太宗長子,從小就是個不好對付的孩子。那時她便認識了他。而他卻要再等十年,才初遇這個屏風後偷窺他的女孩。

門開了。赫連卿隻身走入這陰暗餒敗的牢房。

杜至柔依舊靠著牆壁,身下一團破敗草席,淡淡看了一眼赫連卿,把頭轉向牆角,繼續對著牆縫裏的衰草發呆。

赫連卿走過去,雙手扶起杜至柔,和顏說道:“我是來接你回去的。此事我已查明,與你無關。”

杜至柔雙眼平靜看著赫連卿良久,慢慢開口道:“我隻有一事不明。她是如何將蜜蜂放入我的盒中的。”

停了一會兒,杜至柔接著說道:“昨日晚間我將麵藥調製好,裝入盒中帶回我寢閣。那盒子一直放在我房中幾案上。隻一夜,她是如何做到的?難道她會隱身術不成?”

赫連卿歎口氣,臉微微紅漲,低下頭道:“璦璦自幼便頑皮好動,我父親又極其寵愛她,予取予求。她要象男孩那樣習武打鬥,阿爺也依她。給她請了武林名家指導,練就了一身半吊子的輕功,殺敵不足,胡鬧有餘。常利用這點本事捉弄她不喜歡的人。阿爺賞他的寵妃一瓶玫瑰露,沒有賞她,她便等天黑後穿了夜行衣,悄悄入那寵妃殿中,將那露神不知鬼不覺換成黃連水。阿爺得知後非但不怪,反稱讚她可以做天下第一名偷。到了大魏,陛下也被她如此捉弄過,亦不加責罰,還說東晉時有位將軍帶兵打仗,敵眾我寡不得突圍,偶然發現自己軍中有一小卒以前曾是神偷手,便生一計,命那小偷深夜潛入敵軍主帥帳內,今日偷點這個,明日偷點那個,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物件,卻令敵軍主帥大為驚恐,如此下去自己的腦袋被偷走,都無人知曉。遂撤軍。陛下戲曰璦璦這身神偷本領,異日入得軍中,必立大功。”

杜至柔訝然望著赫連卿,半晌無語。赫連卿亦沉默良久,囚牢裏一片死寂。過了一會兒赫連卿雙手加額,對著杜至柔深深一揖,麵帶愧色道:“璦璦做下這等事,與我平時疏於言教有關。還請杜娘子…”

杜至柔眼中盈淚,雙手握住她抱拳的手,打斷她道:“娘子不必再說了。娘子內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心存大義,君子坦蕩,妾欽佩之至!隻是…此案娘子如何了結?如何向太後交代?娘子果真要大義滅親麽?”

赫連卿的眼中閃出悲憤淚光,長歎一聲道:“璦璦這回做的太絕了!一點餘地都沒有!便是想替她遮攔都不能!”她不再說下去,心中隻將自責,不甘,懊惱,不舍,各種傷心滋味均嚐了個遍,隻覺兩個小人在腦中爭搶打架。她在公義與親情之間反複搖擺,思前想後,良久做不出這痛苦的抉擇。杜至柔睜大眼睛看著她臉上表情的變化,額頭上漸漸滲出細密汗珠。

似乎過了千年,杜至柔聽到赫連卿悲哀卻堅定的聲音。“我是她姐姐。她雖行為不端,我亦無法做到袖手旁觀。杜娘子,我問你一句話。”她看著杜至柔,眼中的光澤,含著淚,含著怨,含著哀求:“麵藥裝入盒中這一步,是誰經手的?”

杜至柔猛然驚懼,直視她臉龐的目中驚訝無比,渾身冷汗不止。

赫連卿晶瑩美目蒙著水霧,滿含深意與期待直視杜至柔不語。

杜至柔看著她眼中噙的淚珠,在牢房陰冷濕氣下,顯現出灼人的滾燙溫度。她動了動僵硬的唇,閉上眼睛,輕聲道:“是司飾局內人經手的。”

赫連卿輕輕吐出一口氣,勉強牽動唇角,牽出一個蒼涼的笑容。“很好。請杜娘子隨我回去吧。太後那裏,我去稟明。這幾個內人如何處置,請太後去定奪。” 停了片刻,又聽她輕聲說道:“璦璦輕易便能將蜜蜂捕獲帶出,至少說明司飾內人疏忽大意…難辭其咎。如此結案,並沒有…冤枉了她們。”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臉上紅潮泛起,羞愧垂頭。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