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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白發人 (雅賄)

(2015-04-02 12:35:43) 下一個

不待姚元崇有所行動,我朗聲對李重潤道:"太子殿下的教,請邵王入內聽旨。"一回頭赫然發現東宮承徽使不知何時已靜悄悄來到側廳,正等著我們呢。

李重潤恨恨瞪那縣令一眼,轉身隨我來到側廳。正欲跪聽,那東宮宦官忙止他道:"太子殿下隻讓臣帶來幾句話,大王不必行大禮。"他笑咪咪傳達著太子夫婦要李重潤注意冷暖飲食之類的問候,聽的李重潤直眨眼睛,不時向我望來,眼神疑惑不解。

"就這些麽?"李重潤皺眉道。

內使臣指那禮物笑道:"還有公主特地要臣送來的澄水帛和蠲忿犀。公主憐惜大王酷日之下連番奔波辛苦異常,命內府製澄水帛,此帛長八九尺,似布而細,明薄可鑒,薄如蟬翼。大王用時以水蘸之,掛於軒堂,滿座皆能感到涼爽舒適。"

"還有這蠲忿犀,以白犀角雕成,帶之令人煩惱忿怒盡消。"

我聽後忍不住插嘴道:"公主真是料事如神!此時間大王正需此物呢!"

李重潤一瞬不瞬地看我,我亦大膽盯他的眼睛笑盈盈道:"有了蠲忿犀,再加上方才登封縣贈與大王的藥方,大王定當平心靜氣,消暑解鬱。"

他疑惑之至:"藥方?"

我噗哧笑道:"大王怎麽忘了?可是沒有仔細觀看?才剛登封縣遞上的方子,奴婢飛快瞟了一眼。上麵不是寫的很清楚麽?取五分西羌之頭,五分川貝之尾,上下調和。"我目不轉瞬的盯著他。

他沉思不語。那名宦官見狀,又指那兩名宮女笑道:"這是臨淄郡王送與大王的兩名新羅婢。郡王顧慮大王出門倉促恐未帶足人手,送她們來供大王役使。"

兩名婢女長相酷似難以分辨,應是孿生姐妹。此時上前跪拜邵王。我心裏暗暗感激臨淄王的周到。走上前扶起她們,對其中一人問道:"你叫什麽?"

那新羅婢笑起來的樣子非常甜,秀目彎彎含羞答道:"奴婢名叫半月。"

邵王一聽啞然失笑,指另一名婢女道:"那你叫什麽?隱月?"

那婢女憨笑點頭道:"正是,嗬嗬,大王真會猜。五王宅總管買來我們時,臨淄郡王正在彈琵琶,就給我們取了這兩個名字。"

邵王大笑道:"偏是鴉奴古怪刁鑽!取這麽兩個名字。若他當時彈的不是琵琶而是琴,你們豈不要一個龍池一個鳳沼了?!"說的連那東宮使臣一並大笑起來。

邵王於是含笑對他道:"中貴人請稍適休息,待孤王處置完外間事物,再來做陪。"內臣笑著擺首道:"臣宣旨已畢,這就下山離去。"

邵王命我安排好他的茶水點心目送他離去,回頭折向大堂。我亦悄悄跟到柱子邊偷聽結果。令我和他同樣驚奇的是,堂外簷下忽的湧來許多縣衙官吏,均探頭向我們張望。那倒黴縣令跪了半日,袍服兩肩均已濕透。

李重潤疑惑問姚長史道:"怎麽回事?"姚元崇麵帶一絲神秘微笑,緩慢道:“大王素日未嚐處置過官員,今日要杖人了,這裏許多官吏都新奇得很,跑來看熱鬧。”

李重潤望著長史,想了半天,又伸手拿起那張尺牘,凝眸簇眉研究了半日,方深吸一口氣,抬頭展顏道:"明府的品味果然獨到。寡人方才召來笞杖,原是要按行賄論罪懲處,不想明府所贈之物乃贗品,一文不值。"說完命人將那尺牘送與縣令觀看。那縣令半張著嘴,急忙拿過那張尺牘看了許久,仍是不敢相信,又忽然明白過來今日這頓打是免了,無奈隻得先謝恩再說。李重潤看著他時而恍惚時而驚喜的神情,歎氣搖頭。

眾人離去後邵王與長史聚在花廳,我轉身剛要離去傳晚膳,卻聽邵王命道:"你留下來。"

他已換了一身石青菱紋圓領蜀衫,腰間未係玉帶,隻用一條繚綾絛子墜著一隻香囊。此時背負雙手緩慢走到我麵前,似笑非笑道:"我倒是小瞧了你。"

我垂簾不語。姚元崇亦直望著我笑道:"今日多虧了婉侍及時引大王離去聽殿下教。"

邵王沉思片刻,看了他又看看我道:"你二人不約而同阻止我,是何道理?"

我抿嘴笑著望向姚長史不語。姚元崇見我把球踢給了他,笑瞪我一眼解釋道:"前番臣與大王商議如何定登封縣官吏的罪,那時隻道薛少府於二張有些瓜葛。今日堂上聽那登封令言詞竟暗示他與張易之有不尋常的關係。"他麵色凝重,緩緩說道:"為政最忌的是撕破臉麵。前些日子魏元忠杖斃了張易之的奴仆,二人反目成仇。魏元忠如今成了張家勢力貶損的目標。登封令若果真是張易之心腹,大王這頓板子無異於打在了張易之的臉上。這樣處理雖解氣,隻是從此明擺著是對立了。而現在還不是失和的時候。"

我聽到這裏淡然笑道:"心腹倒也談不上。那縣令的話多半言過其實,自抬身價而已。他怕是連張少卿家的大門都沒摸到,正想放設法與他攀關係呢。"我抬頭看著邵王,認真道:"不過,哪怕隻是間接的攀上了二張,大王也需謹慎對待。誠如姚侍郎所言,麵上一團和氣,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哪怕私下勾心鬥角,隻不失了顏麵,萬事都有回旋餘地。"

邵王玩味看著我,輕輕笑道:"你說的對。即使麵對潑天的仇讎,亦隻能含著笑拔劍,而不可紅著眼銷兵。留有回寰的餘地,才有生存的機會,才有反擊的機會,才能笑著踏過仇敵屍體,沿著敗寇鮮血鋪成的路再上征途,才有可能成為笑到最後的那個人。是這樣吧?"

他轉身向姚長史道:"那麽依明公之意,該如何處置?"

姚長史笑道:"大王不是已經處置的相當完美了麽?大王已將所賄之物定為贗品,那便是撇清了他與二張的關係。若定行賄,按律必要杖責,也必要清查他財物,一路究下去,未必不牽扯上二張。若是瀆職,不過是他個人行為。"他點頭對邵王笑著:"假托贗品,大王如何想到的?"

邵王搖頭道:"不是假托,那登封令獻上的的確是贗品。"他的目光在我臉上淡淡掃著,勾唇笑道:"五分西羌之頭,為西;五分川貝之尾,乃貝。上西下貝,合成一個賈字。婉侍卻是如何得知那是西貝之貨的?"

我回想當日場景,簡短答道:"那日南市塞寶,奴婢見一胡商拿出右軍尺牘真跡,己覺蹊蹺;又見一男子不惜重金非要購得此物,便知他應是受人之托前來洗錢的。他背後之人欲行賄某位當權人士,直接送錢太過耀眼,想了這麽個法子,那受賄之人先將家中寶物拿到市麵上,佯裝出賣,但隻賣與那行賄之人。行賄之人過後再將寶物暗中還回去。如此錢財均落入受賄人之手。那尺牘真跡本應收在宮中,由張少卿保管。張少卿奏召天下畫工修內庫圖畫,本就是幌子,原是要工人各推所長,銳意模寫,仍舊裝裱,即可與元件一毫不差,而真跡歸於張少卿。那日應是他的家奴將真跡委托給胡商的。奴婢不想右軍真跡流失,佯裝與那行賄者爭相收購此寶,"

我想著那胡商頭上冒汗為難的樣子,失聲笑道:"那行賄之人一定在想,今日怎的這麽晦氣,來了這麽多攪局的。"

李重潤淡淡笑道:"原來如此,你大鬧南市,是為爭這件尺牘?前日晚間我問你話,你為何不說?"

我苦笑道:"那時隻道是件偶發小事,與大王無幹。怎知那西貝貨流入的竟是登封令之手?原來那行賄之人竟然是他,出麵的中年男子是他的托。那日奴婢用隨身項鏈抵押得到真跡,往內府換回贗品。波斯商將這贗品又賣給那中年男子。若不出這起事件,這贗品就將被登封令還回張少卿家了。今日他見大王追究,情急之下先把它拿出來應付大王再說。"

邵王沉吟片刻,又盯著我問道:"你那條價值連城的珠鏈從何而來?莫不是..."他麵色漸冷,看我的眼神疑惑不定。

我歎息答道:"大王想到那裏去了。即不是偷來的也不是與哪位顯貴的訂情之物。不過與那尺牘一樣是西貝貨。"我微微笑著:"別說是尺牘,珠鏈,就連那波斯商人,奴婢亦知是西貝之貨。"

邵王微驚,我對他苦笑道:"那個什麽李小孩的項鏈乃稀世珍寶,奴婢如何得的到?不過是拿個假的哄他們一哄。奴婢見那波斯商人輕易被哄住,便知他絕不是珠寶商人,那項鏈本就是波斯製造進奉的,李小孩生前愛不釋手。最關鍵的,小孩戴著它下葬的。這在波斯珠寶界人盡皆知。如何會在奴婢手中?奴婢哄他時觀察他的臉色,竟是未有一絲心疑,便知他也是個托而已。"

閣中一陣短暫沉默。之後姚元崇拍手對邵王笑道:"大王昨日還在與臣感歎滿朝朱紫竟無得力之人。原來身邊就有這麽一位足智多謀的女諸葛。"

"哼,"邵王笑斥我道:"什麽足智多謀,愛耍點小聰明罷了。假貨直說便是,偏要編什麽藥方,還什麽西貝,害孤王費心思去猜!"

我忍住笑看他道:"那派來的承徽使甚是麵生,奴婢幾次出入東宮,從未見過太子身邊有這樣的人物。如今的局勢...雖不比以前,小心一些總沒錯的,"

說到這裏心中湧上一陣悲哀,自入宮起不過兩年時光,不知不覺中我已變的對他人失去了信任,時刻謹慎,時刻堤防,耳邊似乎響起邵王的感歎,這樣的日子有什麽意思?

"不過,很可能我多心了。東宮與內侍省相互調用大璫,偶爾也有的。"我歎氣道。

"婉侍說的沒錯。"姚元崇走到邵王麵前正視他道:"陛下如今春秋已高,政事多委托給了張氏兄弟。近幾個月來連宰相見陛下一麵都很難。二張趁機擺弄朝局,積勢攝政,宮中朝堂均廣布耳目。大王年紀尚輕,且遠離神都十數載,"他看了我一眼,繼續道:"不象婉侍,雖也年輕,倒底見識過兩年前酷吏橫行告密成風,耳目遍天下的樣子。大王千萬小心再小心,很多時候,多說一個字,便是殺身之禍。"

我呆呆聽著姚元崇的話,想到當日我與太平公主談論剛入宮的張昌宗,竟還天真地替他謀劃,竟以為此二張能念公主之恩,充當公主的耳目,心下大歎自己可笑悲哀之極。如今的他們,是女皇監視群臣的耳目。就連太平公主,也成了他們監視的對象。

胡亂思索間聽到邵王對姚長史道:"請明公多留些意,暗中搜集一下張氏兄弟貪汙受賄賣官鬻爵的證據,"想了想又轉向我命道:"等姚長史準備好,你這裏留一份副件,來日...間或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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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琵琶。奏時橫抱。那一對月芽型的槽孔稱為半月;琵琶底部聚弦的那個橫條叫覆手。覆手裏麵有個孔,叫隱月。龍池,鳳沼是古琴背麵的兩個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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