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祭李安 - 下

(2016-05-31 09:55:45) 下一個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來老朋友已經幾年沒有聯係了,打個電話試試吧,竟然通了,老友依舊是老友,我們驚奇地發現我們還是很親切,更是驚奇地發現倆人都信了基督,幾乎是同時在不同的教會受洗。接著他說他剛回了趟國,回去看病,我就問看什麽病,他依然是笑眯眯的語氣“說起來挺可怕啊”,“cancer”,我一時語塞,因為無知因為情商低,隻是啊了一聲。現在回想起來我是多麽的愚蠢啊,連句安慰的話都不會說!
過了一段時間他說要做化療要搬到一個僻靜的公寓,有些手續需要我幫忙,我們見了麵,他溫文依舊,根本不像患了絕症的人。
那時有個很有名氣的傳道人來多倫多舉辦講座並且說有醫治之功,我們一起去參加,布道結束後傳道人為人按頭禱告,渴望得醫治的人們湧上前去,李君也急切地想被神仆觸摸,可惜人太多了無法近前,回來的路上我為他遺憾,他反而慰我。
我邀請他來我教會的禱告會,希望他能得安慰得醫治。
那年的感恩節我和妞、妞爸與教會幾個人一起去摘蘋果,兩個人因為積攢在內心的成見誤會鬧了別扭,回途路經校園,故地重遊,觸景生情,過去幾年的種種重壓湧上心頭,百感交集,我竟然淚如雨下無法抑製。這時李君的電話來了,我的思慮如同放開了閘門的洪水奔湧而出,過去的憂傷挫折甚至是羞辱,也許因為我內心知道他已經不久於人世,我的秘密在他那裏是安全的,我全部倒給了他,我們在電話上談了幾個小時,他靜靜地聽,不時地給我一句鼓勵一句安慰一句理解,我的精神已經崩潰了,說到激憤處我失聲痛哭,那夜,電話兩端,一個身患絕症的人安慰著一個心患絕症的人。
第二天中午他不放心又打電話問我的情況。我是多麽的自私,全然忘了他是肝癌晚期的病人,隻顧自己傾瀉得痛快忘了他需要休息更需要安慰。
他慢慢地和我教會的幾個弟兄姐妹也熟起來,參加一些我們的小聚會。他的妻子已經移民過來可是因為不適應又回國了,我對此感到不太理解甚至不滿,畢竟李君時日無多,她怎麽這時候長居故國棄絕症的丈夫不顧呢,他覺察出了我的不滿,一次小聚會時他很自然地提起妻子說她不適應得了抑鬱症。他還說他已經堅持了兩年多,妻子鼓勵他再堅持半年就要破世界紀錄啦。
來年早春,李君的身體迅速地衰弱下去,幾乎無法出門了,我們幾個人一起去看望他,也第一次見到他的妻。他坐在沙發上,春日的斜陽照著他的背,看不清楚他的麵容,氣氛不知為何憂鬱起來,他說話已經有些困難了,我突然感到死亡的陰影籠罩了上來。
辭行的時候,一向禮貌周到的他無法起來送我們,他的妻送我們出門,身後傳來他一連串的咳嗽,因為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肺部,我的心一陣陣發緊。
很快他住進了臨終關懷醫院,探望他的人回來說醫生說剩下的時間屈指可數了。我計劃再去看他一次,也想與他談死亡談複活,雖然我們曾經談過很多的人生課題,真正當死亡來臨時我卻不敢提起。
因為雜事太多還沒來得及去,李君就與世長辭了,享年四十又二。
送李君最後一程時,他的朋友教會的弟兄姐妹都來了,廳堂坐滿了人,李君靜靜地躺在棺木中,幾個姐妹們都挺傷感黯然落淚,我尤甚,因他是我彼時加國認識時間最久關係最近的朋友。牧師回顧他的一生,最後說李君歇了地上的勞苦與天父同在好得無比,我的心一下子開朗起來,是啊,我們在地上不過是勞苦愁煩,縱然長命百歲又怎麽比得上與天父同在的美好呢?
那天天氣很好,明媚的春光灑落在寬敞的墓園中,溫暖地照著李君的棺木,還有環繞著他的鮮花。電子廠的一個同事也來了,下葬完畢,我和幾年不見的同事聊起來,他感慨李君的葬禮規格如同國家領導人,愛開玩笑的舊同事說這小子該滿意了。

李君, 遲至今日我才下筆, 善解人意的你一定不會怪我懶吧。李君,雖然好朋友不需說謝,你生前我幾乎沒有說過感謝,還是想說謝謝你的關心和溫暖,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麵的,那時我們沒有年齡沒有衰老更沒有淚水,隻有陽光燦爛隻有歡歌笑語。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