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酒趁年華

點點滴滴,盡是生命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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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抗癌劄記(9)

(2012-02-24 13:57:13) 下一個

2-24-2012 (星期五)

小瘤橫空出世已經滿月零一周了,本來在它滿月那天想寫點東西,但是醞釀良久卻梳理不出什麽頭緒,也沒有時間去仔細品味種種冤屈鬱忿的感覺。我們不是喜歡自憐自傷的人,也早就學會不去問為什麽。生活裏麵有太多的事情不是我們有限的智慧所能理解的,毫無疑問,生老病死就是其中一個難解的結。建安才子曹植在悼念女兒的詩中,有這樣一問:“伊上帝之降命,何修短之難哉?或華發以終年,或懷妊而逢災”。就是在概歎,上帝的旨意真正讓人難以明白,人的壽命長短也不是自己所能預測的,有人可以白發蒼蒼安享晚年,有人卻夭折在娘胎裏。最後曹植說道“天蓋高而無階,懷此恨其誰訴?”也就是說,上帝安坐在天堂至高之處,人空有滿腔怨恨卻找不到天梯,沒有辦法去向上帝申訴。

曆史沒有交代曹植的女兒多大了,但是從他這種怨憤的語氣看來,他的女兒應該還未成年,最多也就跟小詩的年齡差不多,八九歲的年紀,正是有點成熟卻又不失天真可愛的時候。曹植自己也才活到四十出頭,以他這樣“才高八鬥”卻一生鬱鬱不得誌,終日還要忍受曹丕父子的猜忌和壓迫,相信他臨死的時候一定也帶著不少的問題要去問問上帝。其實在曹植之前,數不清的騷人墨客都問過同樣的問題:所謂的天命,該如何去領會?所謂的天道,又該如何去追尋?可惜的是,古今中外似乎沒有人能找到像樣的答案。

正因為看不透摸不清生死大限,所以古人對待死人的規格是寧高毋低的。古時候的王侯崩薨,都需要活人殉葬;讀書人的父母去世,也要丁憂三年。即使在現今社會裏,如果誰家出了喪事,而那家人作息如常好像無動於衷,背後一定招惹不少閑話。兩千多年前,莊嫂死了,莊子卻在家裏“鼓盆而歌”。惠施去吊喪,看不過眼罵他薄幸,莊子解釋道:太太沒生下來的時候,還是一團混沌,後來形成一股氣,慢慢地又凝聚成了形,然後這個形有了靈魂成了活人,現在她又轉移到下一個階段去了,這一切就像四季更替那麽自然,我如果在這裏為她哀哭,不是很傻嗎?

可惜幾千年來隻有一個莊子,他那樣的闊達胸襟,跟沒心沒肺的傻茂相比,在三姑六婆來看可能差別不大。C.S.Lewis 的太太過世之後,他開玩笑說社會應該把他們這些家屬們都抓進一個集中營裏去,省得讓他們留在社會上給身邊的朋友添麻煩:他們哭,有人說他們信仰不純;他們笑,有人該說他們冷血無情了。幾年前,朋友的朋友病逝,寡妻帶著兩個小孩生計困難,於是教會同仁發動愛心募捐,寡妻拿了錢給孩子買了一件新衣服,身邊就傳出閑話來了。似乎這世上有一道約定俗成的規定:未亡人就應該蓬頭垢麵終日淚眼盈眶、重病號的家屬就應該鬱鬱寡歡愁眉苦臉,彼此以心靈的痛苦,來祭奠生活的無奈。

小詩不是一個主觀意識很強的女孩,但是她肯定也不屑那樣活著。經過五周的溫順隱忍,前兩天終於跟我們發飆了,她聲明不要再去見醫生,不要再接受無休止的化驗測試。如果我們膽敢再帶她去醫院見醫生,她就絕食抗議,並且說到做到,星期三複診回來那天晚上就絕食一頓,以儆效尤。等到半夜餓醒了才知道絕食不是好玩的,第二天去放療的路上問媽媽:放療算不算見醫生?冰雪如詩嫂一看這麽大的下台梯子抬到眼前,哪能不順坡下驢?趕緊說放療是護士在治病,跟醫生不搭嘎。小詩滿意了,於是晚上飽餐一頓。

上周日小詩在教會學會一首新歌“God Will Make A Way”,在車裏就唱個不停。我拿手機錄了下來,上傳到YouTube裏,成了我們的油管處女作。小詩唱得很自信也很自然,她心裏大概在想:上帝能在曠野開道路,在沙漠開江河;上帝看千年如一日,看絕命腫瘤如傷風感冒,如果真的想要消滅小瘤,還不是小菜一碟?用得著我們這樣惶惶不可終日地到處尋醫問藥嗎?

上帝可以不回答曹植的疑問,可以不回答莊子的設想,可以不回答C.S.Lewis的痛苦呼求;唯願上帝能在小詩心裏繼續動工,讓這個芥菜種子能生根發芽,結出美善的果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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