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小說: 不曾離開

在月離去整整一年後, 月的先生再次抱著兩歲的女兒親親來到她的墓前. 當他閉上眼睛站在月的墓前, 腦海裏浮現的全是月的音容笑貌. 如此地真切活潑,仿佛月還活在昨天的日子裏一般. (1)生命因那一刻改變 當月捧著那張醫生的診斷紙時,她的手在顫抖, 腦海被突來的事件痛擊地失去了任何的思維. 那診斷紙上黑字白紙清楚地寫著: “月, 女29, 診斷: 腎病綜合症晚期.” “怎麽可能?” 月無數次地問過醫生. 其實學醫的她自己也明白, 做過穿刺診斷的結果是不會有誤的. 上帝啊, 是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月一直掙紮於對診斷的否認,懷疑, 憤怒, 接受並絕望的狀態裏. 一生的淚, 在那幾天的功夫裏都已留光了. 這是怎樣的一個事實! 在一切美好剛剛展開之時,卻匆匆地又將結束. 同千千萬萬的留學生一樣, 月和她的先生在五年前來到米國這塊土地. 辛苦地學習和奮鬥著. 日子雖是單調,繁忙, 卻活得有盼望. 月的先生終於在一年前拿到了他的博士文憑, 月也在半年前拿到了她的碩士文憑. 兩人留在同一個大學工作, 薪水不算太高, 但是彼此很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一向身體不錯的月在近幾個月來,覺得很容易疲乏. 特別是到晚上會覺得全身無力. 月的先生勸月去醫生那裏看看. 起先, 月嫌麻煩, 再說從小到大除了感冒也未曾有過其它任何毛病. 所以也就不當回事. 一日早晨,月突然發現雙腿有些浮腫, 輕輕用指尖一壓, 便出現小凹. 她這才覺得她需要跑一趟醫院. 血和尿的化驗結果不好, 醫生建議做腎穿刺. 月覺得有些不可思異, 她還是堅信沒什麽大礙. 她想她那麽年輕,又那麽愛活動. 會有什麽大病嗎? 就這樣, 月很不情願地去做了腎穿刺. 殘酷的結果出來, 沒有給月留一點的餘地. 醫生很鄭重地告訴月, 她腎髒的功能已接近衰竭, 工作是決對不能再上了, 臥床休息為主, 飲食也以無鹽為主. 藥物隻能做一些暫時的緩和,卻最終阻止不了衰竭的過程. 多年的夢想, 許多對未來的期望, 在那一刻間, 就象秋天的花瓣一樣凋零了. 不僅如此, 月不得不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想到死亡兩個字. 曾經是在月年輕蓬勃的生命裏如此遙遠的兩個字, 現在卻來得那麽迅猛, 靠得那麽近. 月除了絕望和措手不及, 還能做什麽? 辭了職, 告別同事回來, 月身心已精疲力竭. 同事對她的突然離職很是吃驚,很想知道個所以然. 可是月卻沒有勇氣把她的病情公布於眾, 她脆弱的心無法再承受那些同情的眼神. 她已疲憊地不願再做出任何的解釋. 窗外明明是驕陽酷暑,月的心卻如秋天般的淒涼. 她不知道餘下的日子,她該做些什麽, 心裏一片茫然. 月的先生是一位不善言語之人, 此刻的他更不知如何安慰她. 他隻能緊緊地抱著月, 似乎在無聲地告訴她, 天塌下來, 至少還有他. 兩行清淚卻無聲地從臉頰流下. (2) 活著就是美好 月用了無數個的日子來接受這樣一個事實. 為自己哭, 為自己憐. 但既然活著, 日子就得繼續. 月告訴自己,忘掉悲傷吧,活著的一天就是美好的. 月決定好好地活. 她按時吃藥,菜也多以清淡無味為主. 月以前酷愛打網球,現在改為每天飯後的散步. 月在網上拚命收尋有關這方麵疾病的信息, 希望在最新的醫學研究中找到些希望. 俗話說: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而月的病卻連抽絲的可能性都沒有. 盡管月努力地遵醫服藥, 努力地吃著淡而無味的食物, 努力地休息著. 她依然明顯地感覺到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 有時就連燒個簡單的飯, 她也會覺得很累. 半夜睡覺,她會被痛醒而再也難以入眠. 大量地服藥使月的胃變得格外地敏感, 吃東西經常會覺得惡心. 大量激素使月的臉變得日益浮腫. 月是個那麽愛美的人, 曾經會為一顆青春豆的出現而鬱悶的人,如今的她,哪怕臉上長滿豆子, 她也學會了忍受. 病情總是反反複複, 好一些的時候,月覺得生活如此美好. 陽光, 空氣,雨水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恩賜. 她活在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之中, 覺得一切都值得那麽珍惜. 當病情轉壞時, 月無論從身心都痛苦地覺得生命在下一個時刻就要停止. 每一次去醫院,就象麵對一次生死的審判.醫生那凝重的眼神似乎在無聲地歎息: “多年輕的生命啊!” 每天月都要麵對肉體和心靈的掙紮. 在反反複複地掙紮後, 月學會了保持一顆平常心. 她終於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 生命的長短不是由人控製的. 人總是要死的,每個人都要麵對的事實, 隻是月早些麵對而已. 活著, 就好好活吧, 月對自己說. (3) 先生 先生是月這輩子的一個痛, 因為她實在舍不得他而離去. 人說 “少年夫妻, 老來伴”. 月明白,她和先生都早已成為彼此的伴了, 彼此早已融為彼此的一部分了. 在結婚的幾年來, 月和她先生過著平淡而溫馨的生活. 同許許多多年輕的夫妻一樣, 彼此偶爾也要吵吵架. 月的先生是一位不善言語之人,從不會對月說一些甜蜜的話, 在月的生日裏, 他也不會買花送給月. 但是他總是會挖空心思, 在休假日時帶月到處旅行. 盡管平時他對自己物質上的要求很簡單, 但是對月喜歡的東西, 他卻很少考慮它們的價格, 他很舍得. 月形容她的先生是位典型的行動主義者. 人說: “患難見真情”. 月是很有體會的. 自從月生病以來, 月的先生學會承擔了所有的家務, 沒有任何的抱怨. 雖然做飯水平不敢恭維, 洗的衣服經常會忘了放洗衣粉, 因為這些事情以前都是月給做的, 但是他在努力地學著做. 生病以來, 月的情緒變得有些反複無常, 或哭或怒. 月的先生都學會不反搏. 因為他知到月心裏的苦. 月的先生經常在晚飯後帶月去散步, 因為他發現每當散步之時, 月的心情總是會變得輕鬆一些. 他總是想辦法讓月能夠快樂一些. 雖然他自己的心情也憂傷, 但他從不表達. 月曾無數次問他先生: “我不上班, 你一個人賺錢辛苦嗎?” 月的先生總是說:＂錢夠用就好，身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再說我喜歡老婆在家裏，感覺很溫馨．＂為這一句話，月感動良久．月覺得，有這樣一位先生，她的一生又有何求？ （４）母親 月來美五年，因為學習．工作加上簽證的原因，還未曾回過一次家．本打算工作後就回去一趟，卻不料這樣的事情發生．月不敢回去，因為她怕父母承受不了這樣一個事實． 月每個星期都要打電話回去，隻是從不提她生病的事． 可是敏感的母親卻隱隱覺得月有一些難言之隱．在母親的再三＂逼問＂下，月不得不告訴她身體有些不適．月故意把她的病輕描淡寫了一翻，想叫母親不要太放心上． 月的母親是個聰明之人，花了一段時間的盤問後，她對月的病大概有一些了解了．她心裏自是非常地震驚．但是並沒有在電話中表現出來．每次打電話，依然裝出份輕鬆的樣子．隻是以前一貫等女兒電話的她，現在卻時不時打電話給女兒． 月的母親從此失眠，常常半夜起來哭泣．她不明白一輩子善良的為人也會遭如此的不幸．月的母親一向是個堅強之人，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要成為月的一個支柱． 在依然的悲傷中，月的母親踏上了尋醫之路．她相信有著悠久曆史的中醫必會為她女兒的病帶來希望． 從小城市的醫院到大城市的醫院, 從普通醫生到專家, 月的母親一一拜訪. 為了看一個專家門診,她不得不早一天坐火車到省城. 第二天天未亮就去排隊掛號. 醫生們都被她的精神感動,都願意一一回答她的疑問. 月的母親又跑到新華書店, 買了各種有關這種疾病的書研究起來. 她覺得其它的事情比起女兒的事情來說都不重要了,包括她自己時不時的胃痛和坐骨神經痛. 月的母親打電話給月, 說: “回來一陣子吧!” 月也正有此意,既然母親已知實情, 也是她該回去看看父母的時候了. 在機場裏,月見到了五年未見的母親, 發覺她老了且瘦了. 後來聽父親講, 在得知月生病的幾個月來, 母親沒有睡過一個整覺,身體瘦了, 白發也添了不少. 月知道, 母愛是一生也無法償還的. 月住進了國內的醫院, 母親堅持一日三餐, 精心準備, 再坐上一個小時的公車, 把飯菜熱騰騰地讓月吃下. 聽說吃什麽補什麽. 母親便每天兩個紅燒腰子給月做好送去. 該是黑發人服侍白發人的時候, 卻讓白發人服侍黑發人. 月的內心一陣酸楚. 到了離開父母回美的時候了, 月在機場與家人告別,卻不敢看母親的那雙眼睛. 因為那雙眼睛會讓她不忍離去. (5) 孩子 月和先生都很喜歡小孩.但是由於學習的原因一直不敢要. 原想等畢業工作了就馬上考慮. 如今也許隻能成為一個無法實現的奢望. 醫生明確表明不可能要孩子.如果懷孕了, 就等於 “自殺”. 月老是會想象在沒有她的日子裏,他的先生會有多麽的孤單. 彼此已太習慣有彼此的日子. 月很難想象先生將要麵臨的孤獨的生活. 那天月在看一部電視劇, 是朱利婭.羅伯茨演的. 講述的是女主人公在明知懷孕很危險的情況下懷孕了, 結果產下一個可愛的男孩. 但是在孩子還不到兩歲的時候, 她卻死去了. 為了孩子, 為了愛, 她舍棄了她本可以再活著的幾年的生命. 月從劇頭哭到劇尾, 她仿佛覺得劇裏的女主人公就是她自己. 雖然死了, 卻無怨無悔. 從此一個偉大的計劃在月的腦海行成, 那麽堅定不移. (6) 為新生命鬥爭 月確切的知道她懷孕了. 心中一陣狂喜. 她把這消息告訴她先生. 月的先生先是一陣激動, 隨後便是深深的憂慮. 月的母親得知消息後, 在電話那頭偷偷地哭泣. 但是月的意誌已如此堅決. 為了一個新生命的到來, 她願意付出那本已脆弱的生命. 在懷孕的前三月裏,月的反應很厲害, 吃什麽吐什麽, 連胃酸都一咕腦兒全吐出來了. 月的先生看了實在心疼, 真願受苦的是他而不是月. 但是他知道他也無法阻止月的決定. 他能做的就是盡量學做一些菜, 讓月多少吃一點. 也盡量讓月開心一點. 月的母親在那邊也是焦急萬分. 決定放下一切,過來照顧女兒. 三個月後, 月的嘔吐反應有所好轉. 但是隨著胎兒地日益長大, 她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 身體上很疲乏也很累. 整個身體日益浮腫. 特別是兩條腿已完全變了個模樣. 月時時告訴自己要堅持, 要堅持. 她一天天的數著日子,因為過了一天日子, 肚子裏的寶寶就長大一點點, 成活的可能性又多一點點. 終於在月懷孕七個月的時候, 月感覺到她再也無力孕育這樣一個生命. 月被送進了醫院的ICU (Intensive Care Unit). 月的身體狀況已到了很危險的地步. 腎功能已完全衰竭. 醫生立刻決定實行剖腹產和腎透吸. 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月的先生在手術協議書上簽字時, 那種痛苦.絕望的心情是難以名狀的. 月的母親在心裏一直默默地為月祈禱. 自從月進院來, 她也就滴水未進. 一顆心就這樣一直懸著… 手術進行了很久, 對於月的先生和母親來講, 就象經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孩子終於出來了. 是個小女孩. 是月和先生想要的. 七個月的嬰兒看起來是那麽單薄.微小, 連哭聲都那麽微弱. 嬰兒被送到NICU (Neonatal Intensive Care Unit). 月兒卻由於手術中失血過多, 加上雙腎衰竭, 體內毒素堆積. 術後一直處於昏迷態. 母女倆都為生死在掙紮和鬥爭著. 月的先生和母親此時都覺得從未有過的無助和絕望. 孩子的情況已逐漸穩定, 而月終究由於失血過多, 加上虛弱的身子不敵術後的並發症而死了. 握著月冰冷的雙手,月的先生失聲痛苦,月的母親一夜又見蒼老許多. 而月的臉上似乎有一絲淡淡的滿足的微笑. (7) 月留下的信 送走月, 月的先生內心一片空白, 沒有月的日子裏, 他覺得沒有未來. 月的母親也心力俱瘁, 準備離開這傷心之地. 月的先生在整理月的遺物, 突然發現月留下的兩封信. 分別是給月的先生和母親的. 月給母親的信是這樣寫的: 媽媽, 我的好媽媽. 女兒唯一能說的就是: “媽媽, 對不起, 一輩子都讓你操心.” 女兒已了卻一生的心願, 走得雖然留戀, 但是沒有痛苦. 答應我, 傷心過後就不要傷心了. 你和父親都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好好地度晚年. 如果生命可以重來, 女兒一定會好好孝順你和父親. 請原諒我的匆匆離去. 不孝的女兒月上 月的母親老淚縱橫. 月給先生的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 我知道你讀此信時的心情. 可是真的不要為我難過, 你知道我去了一個快樂的地方. 我的此生因為有了你而沒有了遺憾. 謝謝你在我患病的日子裏陪我一起難過.在我喜怒無常的日子裏一直在容忍我. 答應我要快樂地活下去, 要去追求幸福. 請記住, 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 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告訴孩子, 媽媽永遠愛她 (他), 媽媽在天上看顧著她 (他). 永遠愛著你的月. (9) 尾聲 月的女兒親親一天天地長大. 長得跟月小時候一個模樣. 月的母親如此說. 在沒有母親的日子裏, 親親頑強地成長著. 小小年紀就學會很乖. 月的先生有時會捧著親親小小的臉蛋出神地看, 那一張象透了月的臉! 尤其是那雙清澈透明的眼睛, 那輕易就穿入到月先生心懷的眼神! 春來秋去, 時光任苒. 淡忘了失去月的酸痛, 而思念卻日益濃鬱, 在月先生的心裏. 那隔著時空, 心與心的交流卻從未曾停止過. 未曾離開, 從未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