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一 良醫三大要素
醫德,知識技術,臨床思維的習慣和能力
二 不確定性與量化可能性 — 概率(Probability)
I:臨床充滿不確定性
II: 鍾形曲線與臨床思維
III: 三種概率:簡單概率、複合概率和條件概率
IV: 概率操作與概率誤區
三 不確定性與量化可能性 — 可能性比(Likelihood ratio)
四 循證醫學與證據誤區
五 推理
I: 演繹推理(Deductive Reasoning)
II: 歸納推理(Inductive reasoning)
III: 溯因推理 (Abductive reasoning)
六 兩種臨床思維方式及思維誤區
I: 經驗直覺思維
II: 分析思維
七 理性思維者若幹特性[2]
八 臨床思維偏見和誤區[2]
九 我的臨床思維
七 理性思維者若幹特性[2]
• 避免信息收集和處理誤區:不要匆忙,花足夠的時間從病人和其它來源收集病史。
換句話說,叫Unpacking principle (打開全部包裹):如果病人提供的信息有限,或者醫生收集的信息有限,就可能漏診誤診。問病史,根據主訴問完現病史後,醫生還得從頭問到腳,把各個係統都問一遍:整個身體、神經係統、呼吸係統、心血管係統、胃腸道……,叫做係統審查(Review of system ROS),這樣不至於漏掉任何一個包裹。
• 對自己有個正確的估計:不要自我感覺太良好,過度自信。知道自己的局限和偏見。
蘇格拉底說:別人都瓜,隻有我聰明。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瓜,隻有我知道自己瓜。蘇格拉底是推磨專家,不過這句話有道理。 要知道有的東西我懂,也要知道很多東西我不懂。不懂裝懂已經很糟糕。不懂以為懂更糟糕而且危險,特別是當醫生的。
• 避免幹擾:不要被病人個性轉移注意力,避免給病人貼標簽如Frequent flyer,避免刻板印象化病人。
醫生很難避免這種幹擾,我也一樣。
• 保持靈活性,保持開放的心態:注意多個鑒別診斷,花時間探索不同的可能性。不要舍不得放棄最初的診斷,如果有足夠的不支持的信息。
• 注重推理和真相。
• 客觀:把事實和觀點分開,把證據和敘事分開。
• 兼聽則明:不要忽視病人和同事的輸入。
• 謹慎:排除最壞的情況。如胸痛病人,不要漏掉心肌梗塞、肺動脈栓塞、主動脈弓夾層破裂。
• 自我控製:避免偏見,避免被情緒影響。
八 臨床思維偏見和誤區[2]
最好的學習是從自己的錯誤中學習,如果錯誤還不至於大到不可挽回。 山寨若幹偏見和誤區。
• Affective bias(情感偏見):醫生最好就事論事,但是情感總是難以避免,不管是正性還是負性。正性情感不一定帶來正性效果,而負性情感帶來的負性作用更大。
• Anchoring (錨定):認定了最初印象,認定了一個或幾個特征,據此作決定。即使其它信息,新的信息指向其它方向,絕不改變。最初印象也許來自醫生自己的判斷,也許來自其它醫生的灌輸。說是診斷慣性,思維慣性也行。這是很多醫生常犯的錯誤。Anchoring (錨定)還與醫生的懶惰有關,既然已經有了診斷和治療計劃,為什麽要沒事找事?
• Ascertainment (先入為主):一開始就對病人有個概念,以後看到查到的,都符合這個概念。醫生認為這個病人不遵醫囑,不按時服利尿劑,於是就發現了心衰的症狀體征。這個病人就是想到醫院來混鎮痛藥,不是真的有病。這個錯誤我大概犯的不少。對那種“Frequent flyer”,一兩天就來一次醫院的病人,對那種懷疑是癮君子的病人,我有一種傾向,不相信他們真的有病。
• Attentional bias (注意偏見): 當兩個事件同時被發現存在時,傾向於認為它們有聯係。而兩個事件分別呈現時,不太注意它們。 這種事情常常發生。一個病人來到醫院,說他/她說話不清,或者左側肢體麻木。於是作CT,CT 頸部腦袋血管造影,都正常。 又作MRI。 MRI 報告說病人右側額葉有一個2 mm的急性腔隙埂塞(Lacunar infarct)。於是就診斷這個病人是中風,中風引起口齒不清,或者左側肢體麻木。實際上病人的症狀和這個埂塞灶沒有聯係。有的神經科醫生也犯這個錯誤。雖然他們應該很清楚,埂塞灶的解剖位置不會引起那些症狀。
• Availability (近水樓台):自己熟悉的東西,感到發生的更頻繁。最容易得到證據的事件,認為最相關。一個病人因為頭痛來到急診室,急診室醫生發現有蛛網膜下腔出血。下一個病人因為頭痛來到醫院,急診室醫生也傾向於認為這個病人有蛛網膜下腔出血。證據不那麽顯而易見的疾病,醫生可能不會注意。一個90歲的病人因為糊裏糊塗,被家人帶到急診室。急診室一查,尿常規陽性。於是收入院,診斷是尿路感染,尿路感染引起的代謝性腦病。急診室醫生和收病人入院的醫生,都認為尿常規與病人的症狀最相關。他們都忽略了病人的糊裏糊塗,更像是老年癡呆。
• Bandwagon effect (從眾效應):其他幾個醫生診斷這個病人是什麽病,我也跟著診斷是什麽病。這種戲劇每天都在醫院上演。一個病人在急診室診斷為心衰,於是入院診斷也是心衰,ICU醫生診斷也是心衰,心血管醫生診斷也是心衰,內科醫生診斷也是心衰。哪怕這個病人每天用大劑量利尿劑,用了10多天,靜失水十幾升,呼吸困難沒有一點改善,診斷仍然是心衰。
• Base rate neglect (忽視基礎概率):或者擴大或者縮小基礎概率,更多時候是完全忽視。前麵有個運動實驗/基礎概率的例子。
一個人來看醫生,有什麽症狀,醫生初步診斷是什麽病。在作化驗圖像之前,首先要想一想這個病人,患那個疾病的可能性有多大。這是基礎概率或者說發病率。一個20多歲的小夥子,在車庫上班。一天換了十幾二十輛車的輪胎。晚上發生胸痛。第二天來看醫生。胸痛首先要想到是不是冠心病。但是這個小夥子,冠心病的概率太低,更可能是肌肉扭傷。因為冠心病基礎概率太低,作Stress test, 就是陽性,也不會增加冠心病的概率多少,PPV 很低,假陽性的可能性更大。 這種病人不需要作stress test。
• Blind spot bias(缺乏自省): 隻看到別人眼中的刺,看不到自己眼中的梁。謝謝提醒。
• Common stupidity(習以為常的愚蠢):愚蠢而習以為常的的思維,遍地都是。病人看起來重一點,就上大炮級抗菌素。病人說話有點含糊,MRI有一個2毫米的埂塞灶,馬上診斷這個病人是中風,病人的症狀就是這個埂塞灶所引起。
我曾經接手一個病人。 病人作了脊椎融合手術。術後第一天吃飯的時候,突然停頓了一兩分鍾。腦袋不動,不說話,眼睛好像發呆。這個情況發生了兩次。作手術的神經外科醫生找內科會診。神經外科也是莫名其妙,這點問題也要會診。一個內科醫生會診。下醫囑: 1 每4小時檢查神經係統情況。 2 查腦袋MRI。 3 作超聲心動圖。我第二天接手。查房時病人就說,他不能作MRI。因為他一躺下超過10分鍾,就會咳嗽窒息。我說:可以暫時不作,等我查查有什麽替代方案。查完房,再看了一下記錄。感到這些檢查毫無必要。大手術,脊椎手術後。有一兩次失神,是常見現象。完全不是什麽問題。 停掉所有那些檢查。第三天,神經外科讓病人出院。
• Confirmation bias (視而不見):或者Cherry picking。隻看到支持我的診斷的證據,看不到不支持這個診斷的證據。這是不應該犯,但是經常犯的簡單錯誤。
• Diagnosis momentum (診斷慣性或者傳聲筒效應):一旦一個病人被貼上一個診斷的標簽,在一係列中介(病人、救護車急救人員、護士、急診室醫生、住院醫生、專科醫生)轉移過程中,這個標簽越來越粘稠。這個診斷不僅被一個又一個醫生接受,還越來越肯定。最初的診斷也許隻是可能性,到後來成了板上的釘子。沒有人再去注意搜索其它可能性,沒有人注意到不少證據或者治療結果並不支持這個診斷。診斷慣性泛濫成災,傳聲筒遍地都是。
• Fundamental attribution error (都是病人的錯):把病患歸咎於病人的個性,而忽略了環境因素。對病人最常見的抱怨是不遵醫囑,不遵守規矩(non-compliant)。不按時服藥,多次錯過預約。也許病人不是不想服藥,而是他沒錢買藥。不是不想來看醫生,而是他不能開車,又找不到人送他。
• Gambler’s fallacy (賭徒誤區):如果向天上拋分幣,10次都是正麵,下一次一定是反麵。以前在國內學英語,讀過一個故事。一個病入膏肓的癌症病人問:
“大夫,我不會死吧?”
“你肯定不會死。”醫生很自信。
“你怎麽那麽肯定?” 病人非常高興,但是半信半疑。
“這是科學。”
“科學怎麽講的?”
“你這個癌症,死亡率是90%。”
“啊!!!。” 病人差點昏過去。
“你不懂,這是科學。 你肯定會活。”
“這科學怎麽就保證了我不死?”
“你真是不懂科學。我治了9個你這樣的病人,9個都死了。”
現實中,醫生很少犯這種錯誤。
• Hindsight bias (事後諸葛亮偏見):事後諸葛亮沒錯,不少時候,隻有回頭分析,才知道發生了什麽,才能總結教訓。但是,每次都認為現在發生的事,一定是過去類似事件完全一樣,就可能導致誤診。我遇到幾個病人,咳嗽十幾天不能控製。我終於診斷是病毒感染,繼發細菌性肺炎。於是開了抗菌素,病人咳嗽消失。以後,每次遇到類似病人,我都傾向認為是細菌性肺炎,想開抗菌素。這時候我提醒自己,不要太肯定。也許除了肺炎,還有其它可能。
• Information bias (信息多多益善):診斷疾病,往往就是幾點關鍵信息。肺炎,是不是有咳嗽咳膿痰、發燒發冷、呼吸困難。闌尾炎,是不是有右下腹疼痛壓痛反跳痛。太多的信息,可能淹沒了有用的信息,反而妨礙正確的診斷。更糟糕的是,雖然信息一大堆,真正有用的信息卻沒有。廢話太多,沒用的信息太多,是不少入院誌逐日誌的一大弊病。現在可以錄音,計算機馬上在屏幕上顯示,廢話更多。不少人的下意識中,話越多表示越努力越認真。實際上是懶惰的表示。
• Multiple alternative bias(偷工減料):多個鑒別診斷,我隻選擇我熟悉的,不追查我不熟悉的。這種作法有利有弊,既可以迅速作出正確的診斷,避免過度檢查,也可能漏診。
相反的誤區是,太多的鑒別診斷。有的醫生的入院誌,列出一個異常,然後列出一大堆鑒別診斷。例如胸痛,鑒別診斷是心肌梗塞、不穩定性心絞痛、肺動脈栓塞、肺炎、氣胸、胸主動脈夾層破裂、心包炎、心肌炎,複發軟骨炎等等。這種入院誌讓我頭痛。太多的鑒別診斷等於沒有診斷。一個病人胸痛,根據病史查體,完全可以把鑒別診斷縮小到一兩個,最多三個。這也是我的作法。也許我犯了偷工減料的錯誤。
• Myside bias(堅信不疑):生活中不少人一開始有了自己的觀點,以後就用全部的精力和智慧,來證明他們自己觀點的正確,選擇或者創造支持他們觀點的證據。醫生們知道Evidence based medicine, 在選擇治療時,不太犯這種錯誤。然而在診斷的時候,犯這種錯誤太多。
• Overconfidence bias(過分自信):太相信自己的判斷能力,以為沒有收集足夠的證據,沒有仔細權衡分析就作出診斷治療的決定。搞不好就帶來災難性的後果。讀到這裏,我提醒自己,要以此為鑒。
• Playing the odds (frequency gambling 避重就輕):下意識選擇輕的診斷,忽視嚴重的診斷。我曾經犯過這種錯誤。也有這種傾向。不少時候,我嫌其它醫生過度診斷過度治療。也許不少時候,我在犯避重就輕的錯誤。
• Posterior probability error (事後概率誤差): 病人5次頭痛來看醫生,都是偏頭痛。第六次頭痛來看醫生,肯定也是偏頭痛。和前麵的事後諸葛亮大同小異。
• Premature closure (關門太早):還沒有收集分析足夠的證據,就作出診斷,然後就停止追索。這是漏診的常見原因。
我見過另一種過早關門。一個病人突然發作呼吸困難,他的醫生作了肺髒CT,沒有發現肺動脈栓塞。於是就此止步,不追查其它引起呼吸困難的病因。這個病人是腹腔手術後氣腹。CT,X片都清清楚楚。管病人的內科外科醫生都沒有發現。讀片的放射科醫生也沒提。
• Psych-out error(排斥精神病):精神病人的病都是精神病,不是器質性疾病。精神病人特別容易被誤診漏診。我遇到精神病人,還有那些看起來情緒不穩定的病人,焦慮急躁的病人,也首先懷疑他們的症狀都是精神因素所致,而不是真正的器官性疾病。
這個誤區很危險。規則應該是,雖然要懷疑病人的症狀是精神因素所致,但是精神因素作為病因,是最後的診斷,是排除了器官性疾病後的診斷。
• Search satisficing (搜索結果心滿意足):一個病人因為什麽症狀來到醫院,作了幾個檢查,發現了一個明顯的異常。這就是病因,搜索到此為止。這可以說是誤區,也可以說是理智的臨床實踐。是到此為止,避免過度檢查過度治療? 還是繼續搜索,避免漏掉重要的疾病?這個度如何掌握?急診室醫生習慣後者者,習慣大包圍。我更傾向後者。最好不要走極端,不管是那個極端。
• Sloth (思維懶惰):思維懶惰不是誤區或者偏見,而是不思維。不思考的醫生太多。很多是幹了幾十年的醫生。
• Social bias (社會偏見):針對體重、種族、性取向、紋身…… 的偏見無處不在。醫生包括我自己,這種偏見也許是下意識的,但是仍然幹擾診斷治療。對老白就上心的多,對其它種族的人,就不那麽上心。
• Triage cueing (Geography is destiny 專業慣性):專科醫生隻想到他/她專科的診斷和治療。 我曾經有個病人,除了低劑量二甲雙胍外,不能耐受任何治療糖尿病的藥物,包括胰島素。糖化血紅蛋白12-14,血糖經常在 25-30 mmol/L,多次到急診室。 急診室醫生,她的家庭醫生,把她推薦給幾乎所有的專科醫生。內分泌說沒有辦法。心血管醫生作了超聲心動圖和運動實驗。肺科醫生作了肺功能實驗(PFT),肺髒CT。 神經科醫生作了腦袋CT, MRI和腦電圖。胃腸道醫生作了食道胃十二指腸鏡。婦產科醫生作了盆腔CT,作了卵巢輸卵管切除。過敏醫生作了過敏試驗,花粉,塵蟎。看著一個個檢查,眼花繚亂。我想,這些檢查和她的症狀有什麽關係?怎麽沒有一個專科醫生說:抱歉,這不在我的專科範圍內。她的問題就是無法控製血糖?
中醫有熱病醫生和涼病醫生。熱病醫生看什麽病人都是發熱,治療就是散熱。涼病醫生看什麽都是涼病,治療就是驅寒。 你去看這些名老中醫,病好了不好,不是他們的錯,而是你病生對了,或者沒有生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