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文章分類
正文

反恐最缺的武器是輿論武器

(2015-11-25 23:42:11) 下一個

廈門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 鄒振東 為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撰稿

 

事實,死給你看是傳播。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以ISIS為代表的恐怖主義,其重心不是製造“死的事實”,而是製造“死給你看的傳播”。

這一學期我給廈大新聞傳播學院大二開設《廣播電視概論》課,前些天我特意安排了一個教材鮮少涉及的主題——頻道識別係統(區別其它電視頻道的符號體係)。在課程的最後,我對學生說:一座大樓、一個城市,都可以看作是一個頻道,將來同學們畢業了找單位,單位有沒有類似“頻道識別係統”的符號體係,是判斷該單位是否具備現代意識的一個標誌。如果有,你們是幸運的;如果沒有,你們機會來了,幫它建一個。

這一段時間,最震驚中國人的國際新聞是巴黎槍殺爆炸案和中國人質被殺害。從政治學看,中國人質被殺害的暴力影響力遠非巴黎槍殺爆炸可比。可從傳播學角度看,巴黎的恐襲與十幾年前的恐襲沒有太大區別,而樊京輝等人質的被殺,連同此前的係列斬首示眾行動,卻標誌著恐怖主義已經建構了一個“頻道識別係統”。

樊京輝的人質預售海報:黃色的囚服和黃色的框,大量的壓黑,醒目的白字,正麵、反麵、側麵、正側麵四個人像的不對稱構圖,具有設計感的英文字母造型,遠超一般電影海報的水準。如果說,過去恐怖主義的大屠殺,是秘不告人的黑作坊,以殺人為第一目的;那麽現在的恐怖主義殺人,已經像拍電影那樣進行製作,有劇透、有場景、有導演,目的是殺給你看。殺人,不再僅僅是簡單地剝奪生命,甚至不是遊戲,而是把它作為一個作品——一個在後工業化時代、按設計流程製作的文化產品。

如果說,薩達姆是自然主義的恐怖主義(野蠻的血腥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本·拉登是個人英雄主義的恐怖主義(叛逆的偶像崇拜具有一定欺騙性),那麽ISIS則是媒介主義的恐怖主義。所謂媒介主義的恐怖主義,指的是媒介不僅僅是恐怖主義利用的工具,而且是恐怖主義的組織形式和存在方式。決不能把ISIS簡單地看作成一個會用推特的恐怖主義組織,而要認識到它是一個用恐怖主義建構的媒介組織。這是ISIS區別於同時段的其它反政府遊擊隊、區別於曆時段的其它恐怖主義組織最重要的本質特征,也是當今反恐麵臨的最大挑戰所在!

判斷一個政治力量的能量,媒介化是一個重要標誌。以台灣為例,在兩蔣時代,黨外運動就此起彼伏,但都不成氣候,隻有到以《美麗島》雜誌為代表,民進黨建構起自己的政黨雛形,這個用媒介構建起來的政黨,才具有了摧枯拉朽的爆發力。

並不是擁有媒介,政治力量就有了超能量。太多的政治力量,空有無數的媒介,但都沒有成為媒介化的政治力量。擁有媒介的政治力量,和用媒介的方式組織、運作的政治力量,仍然是天壤之別的兩個概念。如今,人類中道的力量擁有無數的媒介,可是仍然在與恐怖主義的輿論戰中潰不成軍。

這場輿論戰失敗的最重要表征就是大量的西方知識青年投奔ISIS,當然人們可以舉例反駁說:有更多的難民湧向西方。但後者是生活所迫不得已,前者是放棄舒適主動追求,一個是現實戰火燃燒的產物,一個是輿論戰的結果。

SIS的發展壯大,人們習慣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宗教來分析,但永遠不要忽視傳播學的視角。在我看來,極端伊斯蘭勢力的崛起,不僅是中道力量(包含伊斯蘭世界)一係列政策失敗的結果,也是人類傳播障礙的產物。為什麽大量的西方青年,投奔的不是一般的遊擊隊,而是ISIS?伊斯蘭教有一千多年的曆史,為什麽隻是在特殊的時段,會出現極端勢力的抬頭?伊斯蘭教地區幅員遼闊,為什麽隻是特殊的區域極端勢力猖獗?即便是遭遇了所謂各種不平等的前提下,伊斯蘭教可以在大多數時間和空間溫和地存在,唯一的解釋是在跨時間輿論場和跨空間輿論場的傳播中,伊斯蘭教的教義出現了變異,伊斯蘭與世界的溝通出現了障礙。

傳播中出現的bug,應該用傳播的方法修補。遺憾的是這個世界太重視和太依賴政治、經濟和軍事的實力,我們很少注意到輿論的武器。如果用傳播學視角參觀井岡山、瑞金和延安的博物館、紀念館,你就會發現共產黨非常善於輿論鬥爭。在井岡山,你可以看到大量接地氣的標語,刷在農民的院牆上,字跡歪歪扭扭,甚至不乏錯別字,但幾乎每一個字,都說到農民心裏。到了瑞金中央蘇維埃時期,共產黨的標語旗幟,已經有設計感了。而參觀七大會址,你會看到無論是小冊子、會場布置,都有極具傳播力的符號體係,共產黨那個時候,已經有自己的“頻道識別係統”!

所以,我們就可以理解,井岡山和瑞金時期,首先是一些知識分子精英與工農相結合,打土豪分田地,吸引了工農的廣泛參與,到了延安時代,共產黨的形象已經是符號化傳播,成千上萬的青年人奔向延安,不再是衝著分田地而來,蓄勢待發的共產黨已經有破竹之勢。

輿論的武器是中性的,它既可以為正義的力量服務,也可以被邪惡的力量操縱。中道力量絕不缺乏政治、經濟和軍事武器,但這些武器運用的結果,卻使極端勢力不斷升級。我不知道當安理會大國開會、戰機起飛時,有多少傳播學者參與到這場反對恐怖主義的戰爭中去,但從此前的種種結果可以看出:反恐最缺的武器就是輿論武器。它未必是最有威力的武器,但一定是最容易被忽略的武器。

當務之急,針對恐怖主義,包括所有熱愛和平的伊斯蘭世界在內的中道力量至少要在這四個領域開展工作:

一、全麵梳理伊斯蘭教有史以來的各種輿論製高點,分析其不同的輿論海拔,ISIS目前不僅和西方世界為敵,也和其他伊斯蘭世界大多數不和,它試圖占據空間和曆史上的伊斯蘭的輿論最高點,這個最高點一旦確立和複製,就會有更多的人源源不斷地加入ISIS大軍。不要指望ISIS會放棄暴力,而是要防止與世界為敵的暴力信仰成為伊斯蘭的輿論最高點,要用開放、溫和的伊斯蘭教義爭奪這個輿論最高點。事實上,一部聖經也有無數的教派和宗教改革,幸運的是基督教確立了與世俗世界最包容的教義作為自己的輿論最高點。

二、輿論的神聖化雖然有不同的方式,但卻有大致的路徑,熟悉這種路徑,就可以有效地去神聖化。神聖化是ISIS傾盡全力打造的武器,去神聖化就可以對ISIS釜底抽薪。神聖化是輿論建構的產物,解構的輿論武器就不可不察。

三、要分析和掌握ISIS的文宣團隊,這是比人肉炸彈更可怕的輿論戰將。了解其輿論戰法,他們是比政治人物更有殺傷力的輿論戰的導演團隊。從得到的有限材料看,他們即便是美術設計都有不俗的專業水準。

四、要區別不同的輿論場,有伊斯蘭世界內部的輿論場,有不同宗教文化的跨輿論場,有針對邪惡勢力的輿論場,也有西方世界自己內部的輿論場。它們針對的對象不同,傳播的方式也不同。

評論界最近在爭論ISIS 的出現是不是文明的衝突,這是起源的分歧,但就實質上,中道力量和ISIS的衝突,是文明和反文明的衝突。目前最要命的是,這個反文明的極端勢力,它有著中世紀的傳統,卻有著最現代的傳播意識,並在製造各種帶有美學特征的符號,且在創造越來越多的粉絲。不用輿論的武器切斷這個供應鏈,再多的飛機和炮彈都不夠用。即使消滅了一個ISIS ,更多的ISIS變種和升級版還會出現。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