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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空椅子

(2017-04-05 02:53:57) 下一個

在這小公園裏溜達了一圈,路過這張空椅子,想起一個從前的委托人:一個年輕女子,中國人。

 

大約是八年前的秋天,這位女士來律所委托辦理離婚事宜。她麵色蒼白,帶著病容,告訴我們說,不久前才做過骨髓移植,才從醫院出來不久,沒有工作和收入。

 

在德國的這些年,特別是在為律所和司法機構工作的這些年,我看到了太多各種不幸。在異國他鄉,每個人都有一個遙遠的過去和一段艱難的經曆。所以,已經習慣了不去問太多。幫著委托人申請了司法訴訟援助,律師在地方法院為她遞交了離婚申請,接下來是法庭要求當事人提供平衡退休保險權益的信息。委托人卻毫無回應了。律所事情本來很多,這件案子就被暫時放下,隻是每個月被拿出來,寫信催促一下委托人。

 

第二年的春天,記得也是三月份,這委托人卻沒約時間就直接來律所了。我吃完午飯,正要去小公園走走,在門前碰上她,提著一個大袋子,臉色紅潤,精神煥發,眉眼之間都是喜悅和笑意。那天是個典型的春天的好天氣,新鮮溫暖和明亮。她一見我就說,才從國內回來的,特地給我帶了一些她家鄉的特產,今天順路送來。感謝之後,我邀她一起去公園走走,再去辦公室。

 

她告訴我說,回中國家裏去了幾個月,身體恢複非常好。回來準備找個工作,把孩子接過來。我們又一起感歎說身體和健康是多麽重要。轉了大半圈,給她看了湖邊那暴力的尼羅鵝一家,還有出扁尖的小竹叢之類的,怕她累了,走到這椅子的時候,就建議坐坐。

 

本來也不大熟,所以我和她兩人坐在那裏,隻是微笑著看那棕紅色鬆鼠樹上樹下的忙乎,還有就是說說新開的鬱金香多麽新鮮,還有天氣 - 這麽好的一個春天的中午,微風細細,一切都令人愉快。

 

之後,她也沒再出現。夏天的時候,法庭安排了開庭期日,律所又發信給這位委托人,沒有回音,電話也不通了。過了幾天,正想再次寫信給她的時候,卻有個男士為她打了電話過來。這是她的一個朋友,告訴我說,她在一周前病情急轉直下,被送入大學醫院,已經昏迷幾天了。然後,猶豫了一下,他又問道:您可不可以來看看她?她曾經提到您。您來看看她,她會高興的。

 

雖然我和她並不熟悉,可是在地球的這一邊,我們大多數中國人都是隻身一人來到異國他鄉,沒有父母兄弟姐妹親戚在身邊,所謂同胞之情,我想我應該去看看她,為了那一個春日下午,和那個女子千裏萬裏給我帶來的那一大袋子她家鄉的特產,為她告訴我的那些對未來的計劃。

 

 

 

那個周末我帶著一束花去了大學醫院。她在重症監護室,每天隻允許親友探望半小時,還要穿上隔離衣,手套和鞋套。她無知無覺地躺在三人房間靠門的病床上,邊上有一台血液透析機器。他的朋友告訴她說我來看望她了,還給她帶了花。我不知道能做些什麽,隻是輕輕握住她的手。她任我握著,沒有回應。

然後醫生進來操作那台機器。她依然沒有反應。她的朋友請我替他仔細向醫生問病情。醫生介紹完病情,又說,病人生命無多,請轉告她中國的親人盡快來告別吧。

她的朋友說,她母親和哥哥在申請簽證。時間到了,我們得出去了。我又拉住她的手,和她告別。出了醫院,和她朋友說,辦理簽證的事,如果需要,律師可以幫忙的。他下周可到律所來。

可是不到三天,他再來電話,這位年輕女子已經故去了,她的母親和哥哥沒有趕到,可能也不打算過來了。

這女子在德國無親無故,由法蘭克福市政府處理所有後續的事宜。

 

前年我到波恩去的時候,被友人邀去參加一個彌撒,這個朋友親自參加布道,是為了那些無親無故、由市政府匿名埋葬的人們而舉辦的紀念彌撒。我不在教,也唱不順那些宗教歌曲。隻是,當幾個布道人輪流念著這些無親人送別的人的名字的時候,我在心裏念了這位同胞的名字,紀念她,願她安息,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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