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驚無險 – 與癌症擦身而過

2014年8月

今年春節在陽曆一月底，離美國的節日不遠。有位北京老鄉，節前來電話，邀請除夕夜一起包餃子。我說從去年感恩節開始，大、小宴就沒斷，一起party好幾回了，元旦鍾聲就是在你們家聽的，這次別張羅了。老鄉熱火衷腸，加上新置的豪宅，圖個人氣兒，堅邀。那我們恭敬不如從命，除夕夜揣上酒，欣然赴宴了。同邀的還有一對朋友夫妻，先生掛牌懸壺，是醫生。在本地小有名氣。

雖然是小宴，涼菜，熱菜加餃子，還是滿滿地擺了一桌。我喜歡喝酒，醫生朋友也在酒上豪爽。杯觥交錯，話就多了。“在商言商”，隨口就請教了一個健康方麵的問題。誰知道就催生了一段有驚無險的經曆。

我跟醫生碰了一下酒盅，仰脖咽下一口酒後說，我有個不登大雅的痼疾：便秘。幾十年了，雖然無大礙，但也時時令人心煩。特別是過年、過節的時候，該甩開腮幫子大吃了，心裏不免暗打鼓，就象跑蒙著眼睛跑百米，一邊跑，一邊擔心，心裏總不踏實。惱人的是這毛病不但自己暗難受，還擾民。肚子裏的東西不按規矩往外走，就一定有旁門左道。比如虛恭頻頻，家裏家外地常常陷入無地自容的窘迫。但我這多年來，也揣摩出一個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我慢慢發現，積食以後，隻要大吃一頓水果，便秘立即消失。後來發現青菜莎拉也有同樣效果。最有效的利器是蘋果，葡萄柚也不錯。無論積食多麽嚴重，一個蘋果下去，馬上就得往廁所跑。有時出差，吃飯不規律，或雖然居家但不夠小心，也有積重難返的時侯。這時就得下猛藥，一連吃兩頓蔬菜莎拉，比吃瀉藥還靈。好多年來，此術屢試不爽，思想上大意起來，一直也就沒把痼疾放在眼裏。隻不過最近這半年來，沒注意何時開始的，這招好像不靈了。無論早上水果吃多少，中午再接著練莎拉，肚子裏一點動靜也沒有。久而久之，除了不舒服之外，心裏下意識地有點不安。曾想過是年齡在作祟，畢竟過五望六了。但相比年齡的變化來講，這消化習慣的改變的梯度又似乎快了幾個量級，數學上說不過去。琢磨著恐怕得做點什麽。這不，正好向你請教。

妻子說你真是馬尾穿豆腐，提不起來，大過年的飯桌上怎麽講起這麽埋汰的話題來！大概這種事情經曆多了，醫生朋友卻見怪不怪，並不介意。先說你必定是改變飲食習慣了。我心裏想，這大夫到底清楚，邏輯性強。這在我們製造業，叫Root Cause Analysis（肇因分析）。生產線出了次品，不忙眉毛胡子一把抓地亂拆亂卸，打哪指哪。而是先找出發生次品的原因來，再動手修，直接打蛇的七寸，經常事半功倍。我回答說，沒有。這把歲數了，除了吃得比先前清淡一點，口味不可能變了。本來以為談話到此為止，哪知醫生看著我，頓了一下，說那你恐怕要做個腸鏡檢查了，別大意了。話題後來就岔開了。可我心裏就沒再平靜下來。

第二天一早，第一時間約家庭醫生。上午就坐在了醫生的對麵。我把昨晚的故事重複了一遍，盼望著醫生能另有高論，證明大夫朋友的見解不過是為朋友分分憂而已。我的願望落空了。醫生沒客氣，單刀直入地說，你這種情況在醫學上是典型的所謂“Change of Habit”（習性改變）。在很多情況下，這是身體給你發出的信號，提醒你該看醫生，做相應的檢查了。這樣吧，這是腸胃專科大夫的號碼。你馬上預約看病，告訴她我建議你做個腸鏡檢查。我當時沒說什麽，謝過大夫，貌似平靜地離開診所。但他沒看到我在電梯上就撥通了腸胃科大夫的電話。一天還是兩天後，我就又坐在了腸胃科大夫的麵前了。

大夫是個日裔的女醫生。7年前我第一次腸鏡普查時，就是她做的，也算是老相識了。寒暄幾句後，開始問診。七七八八問了好些問題，我一一作答。她一邊記，一邊分析，一邊就開起藥來。間或還聊聊家常。聽說我和妻子有時操心女兒的婚姻大事，她竟跟我講起她當年四十幾歲的弟弟如何從日本娶了個品貌雙全但隻講日語的媳婦兒來。藥開完了，大天兒也聊了，我心裏正慶幸專家就是有經驗，也敢拿主意，腸鏡看來是多此一舉了。哪知大夫收官的時候不動聲色地補了一句，到醫院約個腸鏡檢查，盡快早做。我當時的心情就像天氣裏的晴轉多雲一樣，泱泱地走出了診室。

朋友們推薦了城南的一位華人醫生，說醫術嫻熟。電話打過去，腸鏡檢查就約好了，一個月以後做。下班回到家，自己催著自己，上網開始做功課。用腸癌做關鍵詞，找出一大堆網站。讀了幾個以後，看出來都大同小異。腸癌的典型征兆包括便秘，大便變細，見血和腹痛。然後就是我都預見到了的殺手：排便規律的改變！對我這外行來說，見血和腹痛這兩項最不利的征兆我雖然都沒有，但五個標準裏我畢竟滿足了仨，心情說不上是安慰還是恐懼。兼而有之好像是真實的寫照。好在我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水果、莎拉雖然不靈了，幫助消化排泄的藥還十分靈驗，生活和工作得以照舊如常。除了妻子，誰也沒有看出來我心情上稍許的變化。

一個月後，我躺在了腸鏡檢查的手術台上。和七年前一樣，在和大夫的寒暄之中飄然而去，再睜眼時身邊的大夫換成了妻子，已經躺在休息恢複室的病床上了。等了一小會兒，大夫本人沒來，年紀輕輕的護士拿著一張診斷書走了過來。他說檢查過程非常順利，隻是發現了一塊息肉。息肉的形狀完整，表麵光滑。按說沒有什麽要緊的，“隻是”尺寸大了些，有13毫米。大夫已經用火鉗把它取下去了。今天送出去做活檢，兩、三周後出結果，現在先預約複診吧。大夫忙，病人多，複診的時間最後定在四周之後的一個傍晚。

我走出醫院時，腦子裏沒有別的，一個勁兒地在護士的“隻是”兩個字上打轉。妻子陪我去做腸鏡的目的就是開車接我回家。我心裏較著勁，沒說話就做到了方向盤的後麵。像是和誰示威，但又沒有對象。一路上沒怎麽說話，直接開回辦公室上班了。

晚飯過後，把醫生的檢查報告擺到案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把上次的網站找出來，又仔細研究了一番。醫生今天取下這塊組織，俗稱息肉，醫學上叫腺瘤。長息肉的原因很多，其實就是原因不明。性質可良可“惡”，尺寸是一個重要的指標。一般來說，直徑小於1厘米的，大都是良性，無礙。超過1厘米後，惡性的可能性急劇增加。若放任長到2厘米以上，是惡性的可能性幾乎100%。 這類息肉的生長過程中，人無法覺察。待到發現時，常常是由其導致的病變造成身體的不適才引起已是病人的注意。這時常常就晚了，所謂病入膏肓。讀到這，心裏一陣陣發緊。思忖著別再往下看了，懂得再多，了解得再清楚，也左右不了自己的腸子，到頭來還得聽大夫的，倒不如別自尋煩惱。於是關燈上樓睡覺去了。

以後的四周過得挺快，像流水似的。身體仍就沒有任何反應。除了吃飯、睡覺一如往常，仔細觀察自己而且力求客觀，精力和精神也都沒有下降的跡象。最令人心寬的是，我那對付便秘的舊術慢慢又開始顯靈。加上工作忙，正好就衝淡了心裏的壓力。隻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送出去活檢的那塊息肉，不免頑強地鑽回腦海裏，心裏一陣陣地不安，就好像下象棋時總得提防著那隻掛在角上的馬，就怕它隨時跳起來將你致命的一軍。有時想一想，還對多年的家庭醫生有點牢騷。心裏說，突然排便困難，形狀變細，明擺著腸子裏堵了一塊東西。就象水管，內壁上鼓起一個包，流水一定不暢啊。我沒有經驗，隻有我自己這一個data point，想不周到，情有可原。但醫生每天與病人打交道，data point 數不清，但凡仔細問診後，至少應該說出的八、九不離十來。誰知從專家到通才，沒有一個能預測一把！聯想當年做工程師時，同僚中程度能力參差不齊。生產線上出了問題，總是那麽一、兩位能人，回回把事故分析得清清楚楚，解決得利利索索。本事不是人人具備的。看來已經是人精的醫生們，也不例外。

自己知道這是苛求了，但事關身家性命，就是想不這麽瞎琢磨，也難！

轉眼到了複查的那天，怕堵車，下午早早地離開了辦公室，到診所時才過六點。向護士報了到，就坐在候診室等待。房間裏還有不下十位名人，都麵無表情、無可奈何地坐著。半小時過去了，一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病人一個一個被叫進去、送出來，像走馬燈。每次護士叫病人時，診室的門一開，心裏盼望輪到自己，好早點度過煎熬。同時又怕被叫到，猜疑或成事實。表麵上雖未顯山水，其實早已是熱鍋上的螞蟻了。漸漸地病人都走了，能看出來，有的愁容滿麵，有的喜上眉頭。八點十分，大限到。護士指著一間診室，說大夫在等你。我定了定神，走進了診室。妻子靜靜地跟在後麵。

大夫早年來自台灣，腸胃科專家。在芝加哥行醫幾十年了，華人中有口碑，不少朋友都找他看過病。大夫見到我，微笑著站起來握著我的手，張口第一句話，我一輩子忘不了：You are so lucky（你真運氣）! 說完了好像不過癮，緊跟著又問，你是怎麽想起來現在來做腸鏡檢查的!?沒等我回答，他半開玩笑地用手指了指天，笑著說“大概是他告訴你的”。這個“他”是誰，大夫沒說，可能大夫信教，應該是上帝吧。等我和太太坐穩了，大夫收斂起笑容，耐心地講起他的診斷。牆上有一幅解剖掛圖，大腸的截麵裏畫著各種各樣的病例，個個鮮活，就像瞪著眼看我，要跟我交朋友。大夫說你大腸裏長了個腺瘤，就是俗稱息肉的那種。我已經在做檢查的時候把它連根取下來了。活檢的結果表明這是一個Pre-Cancer （癌前病變），現在雖然隻有13毫米大小，但如果沒有及時發現，任其生長，一年到兩年之內發生癌變的可能性是100%。說我的父親就是患直腸癌不治的。當年診斷技術不發達，查出來時已經晚了。說完了，大夫看了看我，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態，又回到剛才那個話題，你怎麽知道現在要來做腸鏡呢！我就講了排便習慣改變的故事。令我有點吃驚地是，大夫卻不以為然。說這個腺瘤和你說的症狀沒有關係。所以我說你很Lucky！我陶醉在解脫的愉快心情裏，自然顧不上和大夫理論了。臨走了，我握著大夫的手告別，忍不住又問，這Pre-Cancer不是Cancer吧？大夫笑著說，放心吧，不是！但記住3年後來複查喲。

走出診所，天已經全黑下來了。發動汽車的時候，心情像多雲轉晴，恍惚間有生命再出發的感覺。妻子忙著打電話通報親友，順便第一次無恐地拿我這些天不小心露出要安排“後事”的心理在電話裏調侃。我開著車，看著窗外城市處處溫暖的燈火，默默地想老天這回開恩，給了個hint，讓我與癌擦身而過。過幾天得空，一定寫篇文字，提醒提醒同齡的朋友們。身體發出信號時，別不領情，幻想、偷懶萬萬不可，像我一樣，立即求醫才屬上策。想著想著，車已到China Town。下車一身輕，走進一家餐館，慰勞了腸子一碗熱氣騰騰的蘭州拉麵，算是答謝了腸子的”不殺之恩“，結束了這段有驚無險的經曆。

[密碼過期]

謝謝各位。

[何仙姑]

恭喜虛驚一場！

[xiaoe]

哈，寫的真生動，活靈活現的。

[eRandom]

恭喜！

[happycow222]

祝你一生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