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順利晉升中級職稱。拿到工程師證書的那一刻,我抑製不住為自己驕傲。大學畢業五年後誰都會順理成章地成為工程師,有什麽可驕傲的?是的,這隻能說明我的人生理想一直在平均線以下。
說來可笑,很小的時候,不知在哪裏讀到一個故事,講一個知青,爸爸是工程師,媽媽是醫生,他是家中獨子,完全有條件留在大城市裏,但他毅然決然放棄優越生活,投身到廣闊的天地中接受再教育。那時候,我就想啊,工程師一定非常了不起,要不怎麽能寫在書裏呢?醫生應該也不錯,華佗的故事我有聽過。於是,在我幼小的心靈中,人生的第一個理想萌生了:長大了就當工程師或者醫生。這個理想一直陪伴我學海無涯苦作舟。所以,有一天當我也終於成為工程師的時候,禁不住為自己驕傲就不難理解了。
話說評上中級職稱,不光是實現人生理想,更現實的意義是我將變得更加富有,這對於年輕的我非常知足了。我急不可耐地要慶祝、分享喜悅,於是,很快向本部門同事們宣布了請客的消息。
那一年入秋,紅燜羊肉風靡京城,一到下班時分,大街小巷羊肉飄香。我們早就經不住那麻辣鮮香的誘惑,於是一拍即合決定去皇城根南街最火爆的“蓉樂園”吃紅燜羊肉。“蓉樂園”是一家臨街的川味火鍋店,店麵並不大,店主是一個樸實溫厚、和顏悅色的重慶人。大街上來往的食客通常瞧瞧他家老式的黃銅火鍋,再瞅一眼鍋裏實實在在碼著的羊肉,基本上不會再去找下一家館子。
店主人一看我們十幾人的隊伍開過來,高興得眉飛色舞,殷勤招待。等菜單遞上來,大夥商議著點餐,紅燜羊肉火鍋是主打菜,我們人多需要點兩口鍋。剩下的配菜五花八門,花樣繁多,難以取舍。這時,有人提出不能忍受鴨腸,有人害怕豬腦髓,有人惡心豬腰子。我們事先說好,這些稀奇古怪的食物統統不要,吃完羊肉的鍋裏隻下蔬菜和粉條,若還有餘量的同誌頂多再來點牛肉和魚片。
不到半盞茶功夫,兩口熱騰騰的羊肉鍋子端上來,結結實實碼起來的羊肉在紅油鍋裏冒出兩座小山頭,與爆炒過的紅椒、綠蔥、薑片、八角、孜然相互勾結,極具誘惑地勾引著我們薄弱的意誌,實在難以抵禦。啊,此時此刻,十幾顆紅心一起跳動,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開吃吧!那味道有多鮮,以我的語匯和能力不足以形容,你吃過“東來順”,你知道的;那香辣有多地道,我不知怎麽表達,你涮過山城火鍋,光顧過北京的“簋街”美食,你會懂的。總之,那一次紅燜羊肉,其鮮甜香辣的確集南北於一鍋,讓我們一眾人馬吃得痛快淋漓,喝得熱情洋溢。 吃完羊肉,接著又涮肥牛、魚片,酒酣時,竟然忘了禁忌,不僅涮了豬腰子,還吃了豬腦髓、鵝腸子,沒辦法,有人他就好這口。那天晚上,我們吃啊、喝啊、聊啊,直折騰到“蓉樂園”要打烊了,我們才醉醺醺、傻乎乎地抱著快要撐爆的胃挪出人家的小店。
出了餐館,大家餘興未盡,提議走路回家,於是老老少少一幹人馬在深秋的京城裏,像一群盲流,唱著、跳著、打趣著,漫無目的地溜達在北河沿大街,穿過平安大道,一路北行…...隻記得我們一起把快要退休的兩位長者最先送回家,其餘人是什麽時候、怎麽樣到的家都忘了。
這次愉快的聚會,我們回味了大半年。後來多次提議再去,要麽人不齊,要麽沒有由頭,總感覺是為吃而吃去的,掀不起高漲的情緒來,一直沒能成形。
直到有一天,我們部門的一個助工小同誌舉著工資條,驚訝地問我:怎麽你的職務工資這麽低,和我的一樣?我拿過來一比對,也赫然發現了這個重大問題。電話問財務,原來,他們忘了給我調工資了,承諾下個月工資給我一次性補發。我粗粗一算,這可了不得了,我要大發了,補發的工資就有足足一千塊還要多啊!我激動得奔走相告:晚上下班後還去“蓉樂園”,還吃紅燜羊肉,一個不能少!
又一次群情激奮,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大咧咧聊天,打趣逗笑……生活是多麽美好啊!
我想吃紅燜羊肉了,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