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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人的表象,蛇的精神世界

(2019-09-05 10:10:30) 下一個

極少有人見了我一兩麵後,認定我是福建人。在大多數中國人的印象中,閩粵人大多身材矮小皮膚黎黑,高顴骨加濃眉大眼。而我白皙的皮膚、丹鳳眼和淡淡的南方口音都讓他們以為我的老家在江浙一帶。

認真追溯起來,很多福建人是中原人的後代。就拿我們家來說吧,爸爸的“傅”姓的始祖為名相傅說,唐末傅姓隨中原南下移民潮進入福建。媽媽的“林”姓屬於長樂忠義林氏,奉林慎思為本係祖。林慎思為唐鹹通十年進士,後升尚書水部郎中。黃巢農民起義軍攻陷長安,迫其歸順,不屈而死。唐天子旌其閭曰:“儒英忠義”,詔立忠賢祠。其後裔世稱“忠義林家”。林慎思後裔遷入福建後,為福建長樂第一大族。外婆的“劉”姓先祖九百多年前河南彭城入閩,遷鳳崗後移居於長樂二劉村。鄉人劉砥、劉礪同登童子科,後拜朱熹為師,蜚聲儒林,村因之得名。九百多年來,二劉子孫繁衍,瓜瓞綿延,播遷110多個鄉村,成為長樂乃至八閩劉氏重要發源地。

外公所屬的忠義林的一支與外婆所屬的劉氏的一支與中原人的後代通婚居多,雖然棲居在閩江口南岸,常年風吹日曬,還要出海打漁,卻仍然保持著中原人白皙的皮膚。族中男子大多相貌俊朗,女子嬌俏,我雖相貌平平,但一直被周圍的朋友誇獎“皮膚白嫩得似江南女子”。

在蛇蟲猖獗的土地上生活了近千年,中原人的容貌肌膚已是表象,我們福建人的精神世界裏有著蛇的神秘莫測,蛇的智慧與忍耐…… 就連我的寂寞也是一條蛇,靜靜地沒有言語,你萬一夢到它時,千萬嗬,不要悚懼,它是我忠誠的侶伴,心裏害著熱烈的相思,它想那茂密的草原——你頭上的、濃鬱的烏絲。它月光一般的輕輕地,從你那兒輕輕走過,它把你的夢境銜了來,像一隻緋紅的花朵,蛇的誘惑。(選自馮至的詩)

蛇作為一種冷血軟體的動物,十個人見了九個怕,而有動植物王國、蛇的王國之稱的福建武夷山,蛇總數占全中國1/2,毒蛇種類占全中國毒蛇種類1/3。不過你不用擔心,這些數量龐大的蛇並不集中在武夷山風景區,而是分布在科考隊才可入內的武夷山自然保護與大竹嵐兩地。據統計,僅武夷山自然保護區就有59種蛇,占全國蛇種(219)種的26.94%,福建省(86種)的68.60%,光光五步蛇(有被咬了,五步之內斃命的傳說,故而得名)數量就有50萬條以上,就更不用說常見的眼鏡蛇、竹葉青、銀環蛇等。

出國前我大多生活在福建的大城市裏,小時候在閩中山區待過短短數月,幾乎沒有在行路途中撞見活蛇。在鄉下生活時,村民們在田間勞動遇到蛇,用鋤頭把它們活活打死了,屍體擺放在田埂邊,我才得見。回到城裏後,偶爾有山裏人背著一簍活蛇到我們的職工大院,當場表演生剝蛇皮,取出新鮮的蛇血和蛇膽現賣。血淋淋的場麵很快將我嚇跑了。

我想我見到活蛇時也一定會很害怕的。閨蜜曉怕蛇怕出了心病,隻要在書本上看到蛇的繪畫,立馬花容失色並且尖叫,書本也扔了。我們都很佩服她的大姐巧玲。巧玲比我們大一輪,十幾歲就加入了探礦隊,經常去武夷山地區考察。她在野外穿著長褲和堅韌的靴子,手持木棍,不時打草驚蛇。真的遇到蛇時,她冷靜地一揮木棍,將蛇挑在一邊,然後麵無懼色地揚長而去,真乃“女漢紙”也。

巧玲姐姐告訴我們,毒蛇頭部多呈三角形,較大,有頰窩,吻尖上翹,蛇身色彩花紋鮮豔,脊鱗擴大呈六角形,尾短而細,前半身可豎立,常主動攻擊人和動物。無毒的蛇腦殼一般不呈三角形,沒有頰窩,吻端圓鈍或尖而不翹,尾巴越往後逐漸變細。她連最毒的眼鏡蛇都遭遇了好幾次,次次全身而退。我和曉聽完她的“蛇經”,全身起雞皮疙瘩:若是我倆在野外遇到蛇,早就手腳發軟了,哪還辨得清是有毒蛇還是無毒蛇,是竹葉青蛇還是眼鏡蛇呢?

凡是蛇經過的地方,四周必定有療蛇傷的草藥。福建山裏常見的七葉一枝花、半邊蓮、鴨蹠草 、鬼針草、白花蛇舌草、兩麵針等均是治療蛇毒的草藥。

草藥的效果比較慢,治療蛇毒是與時間做賽跑,被蛇咬傷了應該趕緊去正規醫院急診。還有,切忌用嘴巴為別人吸蛇毒。因為口腔黏膜的通透性非常高,蛇毒可以通過口腔黏膜直接吸收到吸毒者的血液循環裏麵,讓施救的人也中毒。武俠劇裏常有的橋段:男主被蛇咬傷了,女主奮不顧身地用嘴將蛇毒吸出來。即使愛蠢了,也不需要用這種不靠譜的方法來表明真愛,電視裏的那個女人十足的“豬腦”!

以上全是我在產蛇大省生活時獲得的知識。

我敬佩的巧玲姐姐後來全家移民多倫多,她在一座人氣很旺的商廈開了一家快餐店,幹得風生水起。她是浙江人的後代,父母從朝鮮戰場歸來後一同南下福建。她和我這個中原人的後裔一樣,在充滿著崇蛇細節的閩地文化的熏陶下,自信而勇敢,無懼陌生而險惡的環境,努力地開拓,隻為一個更美好的明天。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全是名副其實的蛇的後裔啊!

我在溫哥華生活了二十年,常常去林地裏觀察野花,還發了不少照片到朋友圈。福建的朋友好心提醒我:“一個人在野外,擔心遇到蛇!”我哈哈大笑,善意的提醒內容往往反映了一個人的生活地。說“擔心遇到蛇”的很可能是福建人,說“擔心遇到熊”的則可能是加拿大人。溫哥華的叢林裏沒有蛇,蛇是冷血動物,適應不了加拿大的寒冬吧。

朋友們的提醒倒是讓我想到了一個問題:美國南部有蛇,千百年前的北美土著采何種草藥來治療蛇毒呢?

我在本地發現了兩種原生於美國的蛇根草(snakeroot),據說印第安人采其根來治毒蛇咬傷。一種是黑蛇根草(black snakeroot),也叫黑升麻,響尾蛇根。我在鄰居家的花園裏見到的品種為單穗升麻(學名Actaea simplex,還有個俗名bugbane),為毛茛科升麻屬下的一個種。它的葉子是深裂的,紫褐色, 花穗長長的,如動物的小尾巴,上麵是密密麻麻的粉紅色(或乳白色)的芬芳小花,為金色的秋天添一分細致的韻味。如果將黑升麻與花期相同的菊花種在一起,盛放於明朗清澈的秋光裏,即使在多雨的溫哥華也不會感歎“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淒涼”了。

世上有黑蛇根草,就有相對應的白蛇根草(White snakeroot,又叫蛇根澤蘭),是菊科假藿香薊屬的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學名Ageratina altissima,或者 Eupatorium urticifolium)。它是一種生長在北美洲草原和牧場的有毒植物。當食草動物,例如牛,吃了它時,可以引發一種叫做“震顫病(the trembles)”的疾病。人類如果喝了食用過這種植物的牛產的牛奶,可能會感染一種叫做“乳毒病(milk sickness)”的致命性疾病。美國前總統林肯的母親南希·漢克斯(Nancy Hanks)就是死於這種疾病。直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人們才了解事情的真相,當時美國農業部發現了致死原因並立即對外公布。

盡管這種有毒植物在農業區得到了嚴格的控製,但野外仍可以發現它的蹤影,還有好事者將其引為家花。白蛇根草的菊狀小白花從盛夏開始一簇簇的盛開在一米多高的莖端,清純的淺笑含蓄而多情,引得無數昆蟲前來采蜜。奇怪啊,盡管牛吃了白蛇根會中毒,這些昆蟲卻全部沒有中毒現象。有誰能想到,在它迷死人不償命的外表下,有著陰暗險惡的內心世界呢?

難道它是“美女蛇”?就像魯迅先生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裏寫道的: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喚人名,倘一答應,夜間便要來吃這人的肉的。結末的教訓是:所以倘有陌生的聲音叫你的名字,你萬不可答應他。

很多讀者不明白魯迅先生為什麽花了如此多的筆墨來寫長媽媽講的故事,甚至認為關於“美女蛇”的描寫造成了孩子的迷信和恐懼,頌揚了佛教糟粕。

我完全不讚成這種批評,因為我是蛇的後裔,讀懂了故事中折射出的文化和曆史信息。一千多年來,江、浙、閩的“漢民”社會中存在十分豐富的蛇圖騰“文化殘餘”。福建很多地方有較大規模的蛇王廟,人們甚至將民事糾紛、判斷是非等問題也訴請蛇神予以公斷。 同時閩中各地還流傳著多個“改造蛇妖”的傳說,算是閩版的《白蛇傳》吧。故事中的蛇都是禍害人間的蛇妖、惡神,或被斬殺、或被驅趕、或改邪歸正皈依蛇神,終得其所。這些傳說是以中原的華夏文明的價值觀為基礎的,對閩地原本的“南蠻蛇種”進行文化改造。大量的蛇崇拜文化和“改造妖蛇”的傳說故事,反映了中原移民與閩地土著在融合過程中的激烈文化衝突。

漢越文化融合後的福建人具有敏銳的洞察力,敢為人先,不斷超越自我、出奇製勝,形成了互學互鑒、創新求變的精神特質。

我們是龍的傳人,我們更像是蛇的後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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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梅 回複 悄悄話 欣賞了,平安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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