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個吹玉笛的美少年

少年平敦盛從小讀唐詩，最喜歡杜甫的《吹笛》：“吹笛秋山風月清，誰家巧作斷腸聲。風飄律呂相和切，月傍關山幾處明。胡騎中宵堪北走，武陵一曲想南征。故園楊柳今搖落，何得愁中曲盡生 ”。

他和祖父、父親一樣，都是吹笛高手。祖父將一隻名叫“青葉”的笛子傳給了兒子，又經兒子之手，傳給了孫子敦盛。敦盛的笛聲悠揚婉轉，宛如秋水流過山穀，岸邊樹木蕭瑟，百鳥悲鳴，天籟之聲由遠及近，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父親聽到敦盛的笛音，常常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笛聲太悲涼，恐非長壽之兆啊。

1184年，十五歲的敦盛參與一之穀戰役，平家受到源氏的攻擊而撤退。源氏的武將嘲笑逃跑的武士是可恥的，敦盛聽到後馬上返回作戰，被活捉。敵方將領發現相貌俊美的敦盛酷似自己的兒子，動了惻隱之心，欲將他放走。但敦盛認為被這樣偉大的敵人殺死是光榮的，請求對方砍了自己的首級。敦盛死後，敵方將軍將他的笛子歸還了敦盛的父親。

將軍感慨如此年輕的生命驟然而逝，看破紅塵，突然出家。

《平家物語》記載了敦盛的故事，後世日本人以此為藍本創作了《敦盛》的能劇，長演不衰。

有人用敦盛的名字Atsumori給櫻花命名。敦盛櫻是一種罕見的小型櫻樹，與彼岸早櫻（Prunus subhirtella）有關聯，然而該品種的花期比早櫻晚一個月，且不易染病。淡粉色的複瓣花直徑約3厘米，形如西裝紐扣。溫村僅有一株，花朵數量極多，密密麻麻的，展現的是柔弱、純潔和易消失的美。敦盛櫻的輕盈與璀璨之特質，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少年英雄的心聲：寧願美好地死去，也不願苟延殘喘地活，如同櫻花，盛放過，就已滿足。

 

有時我會突發奇想：是否要等到夜幕低垂時才去探頓盛櫻呢？從手機上放出一段略帶憂傷的笛聲，絕妙的天籟之聲回旋耳邊，“誰家玉笛暗飛聲”？“何人不起故園情”？我如癡如醉，一縷月光灑在粉嫩的花瓣上，相思竟濃得化不開。

可是笛音再美，吹笛的人已不是敦盛了。《敦盛》劇中最著名的一句：“人生五十年，與天地長久相較，如夢又似幻；一度得生者，豈有不滅者乎？”後人在舞台上輕輕唱出此歌謠時，有韻味綿長的妙笛聲作背景音樂嗎？

最近一次去賞敦盛櫻，正值雨後初晴。一對年輕的中國夫婦正帶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在樹旁的綠地上玩耍，笑聲朗朗。看到我在拿著手機拍櫻花，一家三口停下腳步，對著樹上的櫻花指指點點。

在溫村長大的孩子也許不明白古早的故事背後蘊含的哲理吧？但這又有什麽要緊呢？隻要花美，賞心悅目，為平淡的生活添幾分情趣，就足夠了。

[雪中梅]

欣賞了，平安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