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解讀山穀百合
宋慧喬嫁給宋仲基時，手裏拿的是一束純純的鈴蘭花，大概有五十枝。這讓很多亞洲粉絲大跌眼鏡，想象中，她應該捧著名貴妖豔的玫瑰，而不是樸實典雅的鈴蘭。
鈴蘭種在地上時，一簇簇一叢叢的，綠葉互相纏繞，看起來有些雜亂，葉子下麵的一串串白花開得太過熱鬧，有點熙熙攘攘的感覺。每一朵六瓣小花都像一隻白色鈴鐺，默默在風中吐露著芬芳。因為植株矮小，除非你特地駐足彎腰，才能注意到花間那一絲絲纖塵不染的嫵媚。
喬妹的粉絲大概不知道，黛安娜王妃在她的世紀婚禮上，手裏的捧花就有鈴蘭。鈴蘭做捧花的習俗源於法國，它的花語是“擁有幸福”。因其在每年的4月到5月間開放，所以在每年的5月1日，法國人有互贈鈴蘭互相祝願一年幸福的習俗。
鈴蘭全身有毒，它們可能會引發頭痛、抽搐，甚至會致人死亡，它是世界上最毒的十大花卉之一，但這並不妨礙它成為北美珍貴的園藝花之一。它們可以生長在其他植物無法生存的黑暗潮濕的角落，也能在陽光下笑靨如花。它們喜歡濕潤肥沃的土壤，也可以忍受幹旱貧瘠。漫長的寒冬之後，它們是最早開的春花之一，用綿綿不絕的馨香驅走空氣中的寒意，帶給人溫暖。
潔白的小花謝了之後，枝頭上掛的一串串紅果，似燃燒的燈籠點綴了明媚的秋天，又仿如一顆顆在愛中流血受傷的心。
（鈴蘭為成熟的青色果實）
可是，千萬別被果實鮮紅欲滴的外表給迷惑住了。盡管不時有飛禽和小動物跑來偷食鈴蘭果，也沒有出現中毒征兆，它對人畜卻是有劇毒的。如果采取種子繁殖的方式，應當在果實成熟的時候即刻采摘種子。將幹癟發黑的果實采下，在溫水裏泡發一小時，然後戴上手套，將種子從有毒的果肉裏剝離出來，同時防止果子裏的毒液沾到皮膚。收獲到的 種子不易保存，必須馬上找到一個陰涼處，挖一塊十幾厘米深的苗床，鋪上一層落葉和有機肥，在離地麵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撒子，再覆蓋一層薄土。用種子育成的幼苗要好幾年才能開花，采收果實和分離種子的過程又有中毒的危險，大多數人采用分盆法繁殖。
鈴蘭很健壯，繁衍迅速，所經之處一片雜草也不能附生，省去了花農除草的功夫。在寸草不生的貧瘠之地，試著灑下鈴蘭的種子或者移來幾株分了盆的小苗，來年必然葳蕤一片。
雖然取名“鈴蘭“，它們卻不是蘭花的一種。它們生長在溝穀，常年與幽蘭為伴，大多數都藏在深山裏，不以無人而不芳，正有一番：君當如蘭，幽穀長風，寧靜致遠的寓意。
我去本地的苗圃買花時，發現鈴蘭的英文名字為lily-of-the-valley(山穀百合)。
Lily of the valley 在聖經裏出現過15次，它代表了耶穌的重生，也代表了夏娃被驅趕出伊甸園後流下的眼淚，雅各哀悼妻子Rachel和小兒子 Joseph的眼淚，以及聖母瑪利亞哀悼耶穌的眼淚。他們流出的淚水化成了一朵朵潔白芬芳的山穀百合。
除了山穀百合，聖經中還特別提到了另外兩種生長在惡劣環境中的百合－野地裏的百合（lily of the field）和荊棘中的百合(lily among the thorns)。這三種百合花是基督徒所應具備的精神風格的寫照。
Lily 作為一種花，經常出現在舊約和新約裏。中文版的聖經將lily一律翻譯成百合，國人顧名思義，將野地裏的百合，荊棘中的百合與山穀百合統統理解為國內常見的百合屬六瓣大花百合。我瀏覽了無數個英文網站，發現對聖經中的山穀百合（lily-of-the-valley）的比較統一的解釋是“鈴蘭”，還附有很多鈴蘭花開的照片。聖經上說夏娃，雅各以及聖母的眼淚化成了一朵朵山穀百合，比起百合屬的百合花，造型小巧圓滿的鈴蘭花更似淚珠的模樣，故而有our lady’s tears的別名。還有，耶穌也稱自己是“山穀百合”。鈴蘭的葉成對生長，葉柄呈鞘狀， 6至12朵白色的小花長成單側的總狀花序，悄悄隱身與寬大的綠葉下，低垂著頭，純潔，卑微，低調 － 這才是耶穌真正的模樣。
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查，我發現Lily一詞是從希伯來語shushan （或shoshan）演化來的，原意是“潔白”（whiteness），泛指幾種原生於敘利亞的花卉，包括鬱金香（tulip），鳶尾花(iris)，銀蓮花(anemone)，唐菖蒲（gladiolus） ，花毛茛（ranunculus）等。這些花有的是百合目的，有的與百合扯不上任何親戚關係。甚至有人認為，舊約中的Lily在某些場合指的是睡蓮（water lily）或者荷花（lotus）, 它們花朵巨大，花瓣是白色的，上麵有隱約的粉色條紋。聖經時期的建築物的柱子上出現了蓮花飾紋，所羅門國王在耶路撒冷建造的大教堂裏也有銅製的蓮花紋底盤（英文俗名為molten sea）。聖經中的《所羅門之歌》（Canticles）吟詠的lily, 芬芳美麗，寓意著耶穌對教堂的重要性。
還有某些曆史學家認為， 新約和舊約中的lily, 是百合目植物的泛指，如果非要特指的話，極可能是花朵碩大，花姿優雅，花色燦爛的鳶尾屬植物。
新約《馬太福音》裏的lilies, 極有可能是鮮紅的歐洲百合（martagon）或者土耳其紅帽百合（red Turk's-cap lily），外形和卷丹十分相似。這種百合在加利利地區（Galilee）很常見，耶穌在高山上講道時，四周百合怒放，鮮紅的花朵格外吸睛，從而引來了無數的聽眾。
花毛茛和銀蓮花是巴勒斯坦地區最美麗的花。聖經中的野地百合（lily of the field）, 最有可能是銀蓮花。每到春天，銀蓮花在以色列一帶處處開放，蔚然成一片花海。耶穌在這一帶傳教時，隨手從野地裏拔起的，十有八九是銀蓮花了。約旦河的上遊沼澤地帶雖然也盛產白色或者黃色的睡蓮(water lily), 但它們與聖經裏的lily風馬牛不相及。
荊棘中的百合，在英文版的聖經裏有時被譯成“lily among the thorns”，有時譯成“lily among brambles”。中文版將“As a lily among brambles so is my love among maidens”譯成 “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荊棘內”。可是有誰見過荊棘叢中長著百合花呢？這難道是一個隱喻嗎？
我一番查詢，發現聖經中的bramble泛指巴勒斯坦地區帶刺的植物，包括Zizyphus spina-Christi(敘利亞棗樹)，Ononis spinose(紅芒柄花)，Acanthus spinosus（老鼠勒），Paliurus aculeatus(濱棗等)。能夠與這些帶刺植物共生的lily極有可能是番紅花（crocus）。番紅花別名藏紅花，很多中國人認為它是來自西藏的神奇花朵，其實它原生於土耳其和伊朗一帶，傳於中國的西藏，所以起了這樣的別名。迄今為止，伊朗是世界最大的番紅花出產地，佔世界總產量一半以上。
我在溫哥華的野地裏經常見到番紅花。它們是春天最早開放的球根花卉之一，積雪還未消融，它們已經迫不及待地從泥土裏鑽出來，細葉如蔥，柔嫩的花莖隻有二十厘米高，頂端一支紅紫色，淡藍色，明黃色，淺黃或者白色的六瓣花。看似嬌柔吹彈欲破的野花，卻經得 起冰雪寒風，生命力非常強大。隻有如此矮的番紅花才能在荊棘叢的縫隙間生存吧。
（各種番紅花）
一本偉大的《聖經》裏，其實也涵蓋了很多有趣的花草知識。野地裏的lily （lily of the field, 可能是銀蓮花），告誡你須耐得住寂寞；荊棘中的lily (lily among the thorns，可能是番紅花)，提醒你須經得起試煉，山穀中的lily （lily of the valley, 即鈴蘭花）, 鼓勵你受得了卑微。
羅大佑的歌曲《野百合也有春天》傳唱度極高，我們通常隻當作單純的情歌來聽，它的背後是否也潛藏著某種宗教隱喻呢？國人聽到“菩提樹”和“蓮花”時，會自然而然地想到佛教。羅大師的“野百合”，應該暗指基督教吧？
我喜歡“山穀百合”這個花名勝過鈴蘭，它讓我想起天父用一雙萬能的手撒播愛的種子，播種在哪裏，就長在哪裏。山穀中的真假百合花，不憂慮不寂寞不悲傷，不追逐世間的虛名，隨遇而安。該開花的時候就開花，不會刻意去討好經過的路人，也不會因為無人理會而過早地凋謝。它們活著，不是取悅於人，而是取悅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