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南小鹿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泉州,繞不開的一座城(一)百裏走單騎

(2015-08-21 13:03:51) 下一個

(一)百裏走單騎

 

十八歲的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廈門老家的一所重點大學。大一那年的清明節,大表哥約上我去祭掃祖墓。任性的我搶了他的男式自行車來騎,一路載著他,春光明媚鳥語花香,嘻嘻哈哈地來到了廈門郊外。

大伯父早已一臉嚴肅地立在祖墓前,遞給我一罐紅漆和一支細毛筆,讓我將墓碑上的被風雨侵蝕後略顯模糊的刻字重新描一遍。我蹲在曾祖父的墓前,仔細一瞅,“晉江頭”三個字映入眼簾。

“哎喲,原來我們是泉州人啊!”我心裏暗暗詫異。爸爸出生在廈門鼓浪嶼,我的戶口本上的祖籍一欄一貫寫著“廈門”的。沒想到我們的祖上是從泉州遷出來的。我不禁對這座浸透千年古韻的城市心向往之了。

大二那年的五一節,我們宿舍和友好宿舍相約一起騎單車從廈門去泉州城遊玩,兩個城市相距約106公裏。這個建議一開始得到了熱烈的響應,接著陸續有人打退堂鼓,動身出發那天,我們宿舍隻有我和成都妹去了,友好宿舍去了三個男生:老張、小張和老邢。

我們的裝備很簡陋,騎的都是借來的破自行車,每人一個雙肩包,裏麵裝著幹糧和行軍水壺。我之前沒有一點長途騎車旅行的經驗,穿著短袖上衣和運動短褲,也沒擦防曬霜,就興衝衝地上路了。

一開始大夥兒幹勁十足,飛快地蹬車,幾個小時後,方歎“路漫漫其修遠兮”,不知何時是個盡頭。南國的五月天已經微微露出猙獰麵目,日頭毒得狠,烤得我們汗流浹背。公路上的灰沙塵土撲麵而來,令我周身不舒服,開始懊悔騎單車百裏行的決定。

可已經騎過了半程,打道回府也不易,我隻得咬著牙繼續前行。終於在日落之前騎到了泉州大橋,大夥精神為之一振,在大橋前留影。後來妹妹見到這張照片,取笑滿麵塵垢的我們像狼狽流竄的賊寇。這張珍貴的照片至今還留在我的相冊裏。

進了泉州城,才發現麻煩來了。友好宿舍的幾個男生是打算露宿街頭的,身上隻帶了很少的錢。我和成都妹隻帶足了自己的那份。我們兩個女生一聽說要露宿街頭,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堅決否定了男生們的突發奇想。我們將身上所有的錢都交給年紀最大的老張,由他統籌安排。待住進了一家便宜的旅館,老張算了算,我們的錢隻夠住宿和吃飯,根本沒有閑錢買票去風景區遊覽。

 既來之則安之,我們決定厚著臉皮硬闖了。第二天一早,我們來到了舉世聞名的開元寺。繞著寺廟外圍走了一圈,我們發現了一農家小院。他們的雞窩和寺院的外牆緊挨著,雞窩旁有一棵高高的鳳凰木,半個樹冠都伸進了寺院。我們隻要爬到雞窩頂,再攀著鳳凰木,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翻牆進到寺院裏了。

成都妹身高一米七,是遊泳健將,友好宿舍的幾個男生的運動天賦也很好。刷刷刷,他們幾個全都輕快地爬到雞窩頂,然後拽著粗大的樹枝攀到了寺院的牆頭。我個子嬌小,天生四肢不協調,勉強爬到了雞窩頂,任他們幾個在牆頭怎麽拉扯著我,我再也爬不上去了。

他們隻得悻悻然從牆頭爬下來,另想入寺的辦法。我很沮喪地跟在他們身後,暗自責怪自己拖累了大家。小時候讀《西廂記》中的一段:“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當時隻覺得明月東升,清風拂麵,花影珊珊,一對璧人兒偷偷私會,一定很美很浪漫。泉州之行讓我明白了,擁有良好的運動細胞是偷情私會的必備條件。張生和崔鶯鶯必須身體健康,輕巧靈活,才能上得了樹,翻得了牆,共譜得一首西廂情緣。

正在亂想著,寺院的後門突然開了,一個老和尚走了出來。我急急追了過去,大叫一聲:“方丈留步,方丈開恩。”

老和尚停住腳步,好奇地打量我。我向他說了我們的經濟窘況,並表示大老遠來結一趟佛緣不容易,懇請他高抬貴手,讓我們免費進寺。

老和尚果然大發慈悲,讓我們從後門進到大殿,省下了門票錢。我得意地對同伴們說:“這叫四兩撥千斤,先進的思想才是生產力。先別忙著上樹,要多多開動腦筋。”

從開元寺出來,我們又去了清源山。我如法炮製,獲得了泉州人民的同情,免去了門票,讓我們這幫狼狽不堪的大學生進景區了。

清源山很美,是鯉城泉州的一顆璀璨明珠。我們在峰巒疊翠的景區內流連,觀奇岩異洞,賞流泉飛瀑,在質樸渾厚的老君岩下合影,歎巨石峭立,古木參天,飛瀑如練。身臨清源山中,所有的凡俗塵慮都被滌蕩而去,家鄉有如斯美景,怎不令遊子自豪?

下山的時候經過一池碧綠的深潭,我們坐在潭邊休息。清風拂來,將成都妹的太陽帽吹到水裏。成都妹彎腰去撿,一不留神掉進深潭。我們壓根沒想到有人會落水,見到成都妹“撲通"一聲跌到潭裏,大夥兒全都呆了,一時反應不過來。待稍稍回過神,隻見成都妹在水裏靈活地一翻身,如一條身姿曼妙的美人魚朝岸邊遊來。靠岸的時候,我們七手八腳將她拉了上來。

男生們壞壞地笑著,突然調侃起不諳水性的我:“可惜可惜,為什麽不是你落水?給我們個英雄救美的機會吧。”

成都妹全身濕漉漉的,又沒有帶多餘的衣服。小張脫下了他的長外套,老邢脫下了自己的長褲,隻穿著裏麵的運動短褲。他們把長外套和長褲遞給成都妹,說:“找個地方換了吧。”我陪著成都妹躲在不遠處的隱蔽灌木叢裏換衫時,那幫男生又在不遠處放肆大笑,我隱約聽到他們說:“要是晶落水就好了,我們先看夠了她的狼狽樣,然後再跳下去救她。”我和成都妹同時罵開了:“這幫壞小子,什麽玩意!”

第三天騎車回廈門,隻騎了兩三個小時,我們全都累癱了。我們在福廈公路上攔下了一輛小貨車。司機和助手都是漳州人,一臉老實相,但駕駛室隻有兩個空位。

司機掃了我們幾個一眼,很幹脆地說了一句:“女的上車,男的統統不要。”我和成都妹把自行車放在貨車頂,坐在駕駛室裏跟著司機走了。

司機把我們載到同安,因為不順路,讓我們就地下車。我和成都妹又饑又渴,這才發現身上沒有一分錢。我們將所有的錢都放在老張那兒了。老張他們幾個早已不知去向。

我倆麵麵相覷,差點哭了出來,隻好無可奈何地騎上自行車往廈門方向走。饑腸轆轆的我頂著烈日,又累又困,一邊騎車一邊犯迷糊,好幾次差點從車上摔了下來。終於來到了集美小鎮,我們停下來小憩。我讓成都妹在路邊的小店等著,自己跑到集美航海學院的教工宿舍找人。我閨蜜的嫂嫂是該校的英文教師,我曾經和她在她的哥嫂家蹭飯吃。我敲了半天的門,沒人回應。又餓又乏的我顧不得許多,敲開了他們鄰居的門,可憐巴巴說了自己的窘況,向他借兩塊錢買吃的喝的。我隻敢開口要兩塊錢,怕要多了他不給。鄰居看著一身泥一聲汗的我,有些狐疑,但還是將錢借給了我。

我飛奔回小賣部,買了兩塊麵包和兩根甘蔗,和成都妹狼吞虎咽地吃了。

肚子飽了,睏意愈發明顯。我見到路邊有幾輛空著的人力車,車夫們都在不遠處的樹蔭下休息和吃午飯。我和他們打了一聲招呼後,立馬鑽進一輛掛著簾子的空車,用雙肩包當枕頭,美美地睡著了。

本來隻是想打一個小盹,誰知竟沉沉地睡了將近兩個小時。醒來後,發現車夫很有耐心地站在車外。他本來早就想開工的,一掀簾子,發現我睡得死沉死沉,不忍心搖醒我,隻好站在簾外等著。

我又感動又慚愧,向這位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的閩南漢子連聲道謝,然後騎著車往大學方向趕。

 返校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五十分。我和成都妹在校園的主幹道上碰到了同宿舍的幾個姊妹以及友好宿舍的老張、小張和老邢等。原來失散了幾個小時,他們早已回到了大學校園,而且洗漱完畢,換上了白襯衫和西褲,非常的帥氣。

想想他們在泉州時對我的調侃以及盼我落水的“壞心腸”,長途跋涉後一副蓬頭垢麵的我氣不打一處來。老張和老邢見了我喜出望外,絲毫沒有料到我心裏起了“歹意”,他們跑過來熱情地擁抱我,就像擁抱一位失散多年的小妹妹。我卻突然飛起一腳,朝他們幹淨的西褲踢去以泄私憤,嚇得他們趕忙閃人。

同宿舍的溫州女孩說:“幸好你們提早十分鍾到啦。我們大家約好的,八點鍾不見人,就去派出所報案,這會兒正往派出所走呢。”

喲,原來是報案去的,怪不得兩個宿舍的人差不多都齊了。

老張他們七嘴八舌和我們講起了原委。他們在泉州郊區攔下小貨車,目送我和成都妹離去後,忽然想起司機的那句“女的上車,男的統統不要”,心中大駭,意識到碰到了色狼,把我們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劫走了。三個男生拚命騎車追趕我們的貨車,但還是眼巴巴瞅著我們不見了蹤影。

後來他們攔下一輛軍車,好心的解放軍戰士把他們送回了大學。他們急急忙忙跑到我們宿舍,發現我和成都妹根本沒有回來。同宿舍的姐妹慌了,有人竟然擔心地哭了起來。北京姑娘痛罵那三個男生:“你們這幾個啊,一文不值,就那兩個姑娘是千金寶貝。你們竟然沒看住,讓賊人擄掠去了。”原來她把我們比作流落瓜洲的妙玉了。

老邢嘟囔了一句:“我們本來覺著那兩個司機挺老實的。”

北京姑娘不客氣回了一句:“哼,這年頭,老實人往往幹驚天動地的大事。”

這句話後來成了我們宿舍的經典名言。

這趟泉州之行最終圓滿收官。我因穿著短褲和短袖汗衫騎行,胳膊被嚴重曬傷了,起了無數的水泡。水泡潰爛以後,滿胳膊的雞皮疙瘩慘不忍睹。我隻好天天穿長袖捂著傷口,半年後才複原。

在大學裏教書的叔叔很喜歡我的泉州之行。叔叔嬸嬸說起他們當年插隊時割稻的情形,城裏來的知青不識農務,穿著短袖幹農活,曬傷了好幾個。“所以啊,人都是在挫折中長見識的。”叔叔總結道。叔叔是史學大家,著書頗豐,但絕對不是書呆子,他鼓勵我要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他的話我一直牢牢記著。

那趟泉州之行,是我和這個美麗城市的緣分的開始。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