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發

晚上，九妹在燈光下給我理發。推剪在她手中忙活了一番，她打算換把剪刀收尾。放下推剪之前，按理說得先把上麵粘著的頭發去掉。這本是尋常的環節，誰知九妹這次竟來了個前所未有的神操作——她竟然直接把推剪齒朝下，對著我裸露的肩頭磕了下去！

剪齒擊肉，仿佛一排針同時紮進皮膚，我猛地一激靈，趕緊大叫：“停！停！”萬幸，鐵齒上有用來控製高度的塑料齒套，所以沒破皮也沒出血。 不過，即便破皮出血，我也不會怪她。隻是這事故出得實在蹊蹺，讓我不由得多想了一層。

自從離開偉大的祖國，九妹便一直是我的專屬理發師，免費服務，態度端正，技術也日漸嫻熟。可最近接連出狀況，讓人不得不生出些許疑慮。

上一次意外發生在聖誕節前夕。那時，我正忙著準備一個當地詩社的演講，九妹說提前幾天給我理發，讓我演講時精神煥發。我覺得是個好主意，便答應了。

那天晚上，我們在客廳理發，兩個兒子也在一旁看熱鬧，順便點評幾句。沒想到推剪突然沒電了，九妹隻好接上電源繼續操作。但她似乎潛意識裏隻是“試剪”，沒認真挑地方，手一抬，推剪便在我的右後腦靠近頭頂的地方掃出了一片空白。她愣住了，兩個兒子也驚呼：“媽媽，這叫爸爸怎麽出門見人啊？”

我見情況不妙，趕緊安撫大家：“別急，不管出現什麽狀況，我們永遠有一個萬能的發型備用呢。”

九妹和兒子們聽我這麽一說，緊張的心情頓時緩和了下來，笑著附和：“是啊，大不了就推成光頭！”最終，九妹盡量把整體修成了一個短發，隻是那塊空白，終究是填不上了。
事後，兒子們問我：“爸爸，遇到這種事，你怎麽還能這麽平靜？”我反問他們：“是爸爸的形象重要，還是媽媽的心情重要？”他們沒有回答。我想，也許等他們到了我這個年紀，再回想起這一幕，才會有自己的答案。

九妹為此事上網詢問，網友們紛紛安慰她：“太太給先生理發，先得有推光的思想準備。”我深以為然。不過，我擔心的並不是理發事故本身，而是這些奇怪失誤背後的真正原因。要是換作不和睦的夫妻，恐怕早就上綱上線，懷疑蓄意謀害了。可恩愛夫妻當然不會這麽想。那麽，該怎麽解釋呢？

原因顯而易見——我們老了。年近古稀，畢竟比不得從前了，各種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我漸漸發現，九妹放咖啡杯的力度比以前重了，常常“砰”地一聲放在桌上，像是帶著怒氣似的。但我知道，她並非生氣，而是手上的掌控力不如從前了。更讓我哭笑不得的是，她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尤其是靠近我說話時，聲音大得讓我耳朵都吃不消。我提醒她小聲點，她卻說自己沒覺得聲音大。我想，這些都是我們變老的信號。

老了的老伴，做事不一樣了，該寬容、理解、心疼，而不是責怪。用一首《一剪梅》結束此文。

一剪銀絲半寸霜，梳起蒼涼，抖落時光。風旋雲底不須驚，晴也平常，雨也尋常。
兩盞清茶品到香，可解前愁，不惹新傷。炊煙嫋嫋上青天，過了當陽，又向斜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