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ac 的空間

愛到深處,才明白“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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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

(2017-07-04 22:58:18) 下一個

   八十年代中,我剛進大學第一年的第一個一個春天,表姐,慧姐(表姐的閨蜜)和我三人,雖然他們比我大很多,但並不影響我們一起逛街。我們走在西單,黃昏的西單,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好不熱鬧。我們邊說邊笑,突然聽見一個男人用驚愕的聲音大聲的問;"是慧嗎?”隻感到慧拉著我的手震顫了一下,腳下的步子也慢下來了,我看到她臉上的驚恐,竟沒回答。又聽那位男人說“你怕我?我早就出來了。”然後拉了一下身邊的女子說 “這是我的愛人。” 慧才鎮靜下來。

  我和表姐也同時望了一下,那男子大約有三十七,八歲了,白淨的臉,瘦高個子,細眼睛。對他,慧的反應過激了嗎?他身邊站著一個小巧的女人,不是美女,但很順眼,潔淨。給人一種秀氣,安靜淑女的感覺。慧趕快說“我們走吧,再見!”。那男子也很快的說“好,再見!”兩人就像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回家的一路,慧一直很沉默,心事重重的。於是,表姐就邀請慧到家裏坐坐。她說“不如你們到我家吧.我老公出差了,我們可以聊聊。” 又轉身對我說“雁子,你也去吧,沒有男朋友約會吧?“我搖搖頭,心裏明白,她想讓我知道,有關當天碰到的那個男人的事。當然不能推辭。

 

   那年,慧也是三十五,六歲的女人了。但鳳韻不減當年。高高的個子,曲線優美的身材。一雙又黑,又大,朦朧的丹風眼,細膩淺棕的皮膚,一笑,臉上露出一個酒窩,更增添了她的嫵媚。慧的丈夫是科學院的副研究員。四十歲已是事業有成的科學家了。正準備到美國做兩年的訪問學者。

  他們分到了三室一廳的公寓房。有一個八歲的兒子。一進她家門,就感到一塵不染的潔淨, 整齊。我說”慧姐,你可真勤快,家裏收拾的窗明幾淨的。“ 她回答 ”我的小姐,我哪有那時間做家務事,還是川(慧的丈夫)的單位幫助請了小時工。才能保持清潔。我兒子放假住他奶奶家了。”

她說著端出果汁,綠茶,還有咖啡甜點,招待我和表姐。

   我好奇的看著她牆上的畫,還有他們的結婚照,兒子每年過生日的照片,這是一個幸福的家。

然而,這幸福來的多麽不容易。今天碰上那男子,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慧用很低的聲音對我們說“他就是趙”。我隻聽表姐曾經提過,慧交過一個男朋友叫趙,並不知道具體的事情。

 

   慧的思路回到了遙遠的六十年代。也就是1965年吧,她不是個喜歡讀書的學生,因此隻考上一個二流大學,數學專業。但她漂亮,活潑。總有男同學獻殷勤,在眾多的追求者中,她愛上了同係的畢業班的權。他們很快的就陷入熱戀當中。逐漸宿舍裏的同學們都知道,晚上若有悠揚的口哨聲,那就是權對慧的呼喚。

  慧回憶起第一次到權的家,那是一棟兩層的小樓。底層租給人家做生意,權一個人住在樓上,他說父母住在別處,這棟小樓是祖父給他的。慧跟他上了二樓。一張超大的雙人床,一對沙發和一個茶幾。另外還有一張書桌,一把椅子。旁邊還有一個小廚房,和一個衛生間。相當舒服的起居室。對他一個人來說,在那個年代,在國內是夠奢華了。慧正打量著房間,權給她一個措手不及,把她推到床上,大概是太年輕,粗暴而猛烈的激情,使權失去了往日的溫柔。他褪下了慧的衣服,占有了她,難以忍受的疼痛,帶著愛的燃燒,慧身下的血染紅了床罩。慧由一個純真的姑娘變成了一個女人,那年她十八歲,權二十一歲。從那次起,他們每個周末都到那裏住。就像在度蜜月。每個月慧的“老朋友”來晚了,她就找權鬧,怕懷孕。幸運的是,一直到權畢業,整一年,她一次也沒懷過孕。權被分配到某中學教數學。慧升入二年級時,紅色風暴席卷全國,高等學府,與各個學校都是革命的重點。慧的父母都是教師,受到了強烈的衝擊。但保住了命。權 ,是“狗崽子”。父母都在英國。是“漢奸,特務”。他是”裏通外國的反革命“,平時又是讓人嫉妒的高大帥氣的小夥子,總是疏的整齊的”小分頭“,瘦褲子,尖兒皮鞋。。這一切都是他的罪,做要命的是父母在海外,他和爺爺奶奶留在北京。老人受不了紅衛兵的酷刑,和侮辱,雙雙自殺身亡。權留下了一條命,卻被打成殘疾,瘸了一條腿。

  慧找不到他,隨著學生大串聯。學校幾乎沒有學生了,慧終於在學校的一間倉庫裏找到了權。他的腿斷了,因為沒能及時治療,手術成了不可修複的殘疾,這一段時間卻是燒鍋爐的老李偷偷的照顧他。他就住在倉庫裏的木板上。他已無處可去了。爺爺奶奶也悲慘的走了,連屍體都不知在何處火化的,房子早就沒收了。慧隻好把他悄悄帶到自己家,在弟弟屋裏養傷。直到1969年,慧所在大學把沒畢業的學生和教師送到鄉下接受再教育。權無處投奔,慧的父母將他留在家裏了。

 二年後,慧回來時,權已經恢複了體力。留下了一條殘疾的腿。1972年是放生的一年。海外的華人可將親屬接出去,權得到允許,他父母接她去英國治療腿。慧送他到香港的羅湖橋,臨分手時,權說,我心中愛你,你本應是我的妻子,但我不能讓你跟我背著黑鍋。所以保重吧,找一個能保護你的丈夫吧!他滿含悲哀的轉過身去,沒再回頭。慧一直含淚看著他背著背包,柱著棍,一瘸一瘸走向遠方的背影,淚水像雨一樣的落下又流出。。。權從香港轉道英國,這一去再無消息,那年他二十九歲。

   在亂世中,無情棒打散了鴛鴦。他們倆的感情發生了質的變化,心靈的創傷和肉體的殘疾,已無遐再談愛情,她曾像妹妹照顧哥哥一樣。而他的心冷漠的如夜的深沉,連多餘的一句話都不願意說。往日的歡笑如煙散去,連一點痕跡都不願留下。

  慧在1972年,權走了之後,無意間結識了體育學院的教師趙。他會唱歌,會彈琴。。喜歡所有的運動,身體健壯,好像挺樂觀。他住在東四的一間小屋裏。一細問,他已幾年沒去學校了,父母劃為地主,被掃地出門。送回原籍。原來那整條街的房子都屬於他們家的。兄弟五個姐妹倆。趙在兄弟裏是最小的。有一個妹妹。實際上那小屋是給他妹妹的。他在體育學院怕挨打,逃出學校,也沒房子住,整天在兄弟姐妹家打遊擊。

  慧想弟弟已上山下鄉插隊去了,權去了英國。慧好心讓他暫時住弟弟的屋子。不料,當時局勢很緊張,一周查幾次戶口,一有風吹草動。趙就鑽到床下藏起來。也生活在動蕩中。大家沒事做,除了街上逛,就悶在小屋裏,沒想到的是慧懷孕了。慧想結婚會使生活安定些。沒想到一提結婚,趙說了實話,體育學院將他開除了。他的戶口在手裏拿著,隻能跟父母走。他當然不願到鄉下,所以寧可自己拿著戶口到處飄。沒單位就沒地方開證明,也就不能結婚,他是個黑人,屬於夜深沉時才能活動的人。慧隻好做了人工流產。她想既然不能結婚,孩子也沒有了,就分手吧!沒想到請神容易送神難。趙沒地方去,有女人,又有地方住,怎可能再流浪?

  從那時起,噩夢不斷。街道不斷找,找一次,趙就打她一次,說她出賣了他。慧回憶著,趙天天像瘋狗一樣騎在她身上,打完了她就做一次”愛“。慧為他做了三次流產。就這樣,直到有一天。趙的妹妹叫他去她家。原來慧實在受不了這精神虐待,和性的虐待,就悄悄的找了趙的的兄弟姐妹。將這事訴說了一遍。兄弟姐妹決定把他送回老家,但又無法自己做到,就找了他們的派出所的警察。趙一到妹妹家,警察就將他抓走,理由是無業遊民,屬於盲流。帶走了,這一走就是四年。直到1979年才放出來。

  慧怕趙報複,所以戰戰兢兢。得知他已有妻子不知真假。我表姐與慧一起到趙妹妹家,知是真的,戶口已落下了,落實了政策,父母回城了,部分房子也歸還了。趙也不真極惡分子,已經把慧害成那樣,,也不好意思再找她了。隻讓妹妹轉告抱歉,實在當時走投無路,不知如何補償?慧說”事情過去了,忘了吧,就當我們沒認識過。不要再找我,就是最好的補償”

  1988年初夏,慧突然給我打電話,她說“雁子,你猜我見到誰了?”我說“你有那麽多的同學,朋友,我哪知道是誰,快說,別賣關子”他說、’權回來啦 辦財產歸屬權“我問”他的腿?“她黯然地說”雖然好多了,不用柱棍了。但因股骨頭傷勢嚴重,又在英國做了手術,加了金屬關節。膝蓋關節也變成金屬關節,走起路來,還能看出是瘸子“她又說、‘我們是好朋友,他已結過一次婚。又離了。”我問“為什麽?他不是很好相處嗎“

慧說”當年我告訴你和你表姐,我和他沒壞過孕,那是因為他不能生育,小時候得腮腺炎,合並症睾丸炎。預後就是終生不育,他前妻想要小孩,就協議離婚了”我說“原來如此,他真是不幸,你不再愛他了嗎?”她說“雁子,有時在巨大的打擊下,無暇想到愛情,當暴風雨過去後一切已變得時過境遷了。權的心靈創傷並不比我輕。他此次回來心情極為糾結複雜。若不是奉父母之命,他不會再回來了。在夜深沉發生的事,不會如煙散去。一踏上這塊土地,往事就都浮出水麵了。。“

“另外我要和先生同去美國了,孩子先跟爺爺奶奶,等我們穩定後,再把孩子接出去”

“ 宿鳥投林, 悲傷沒盡頭。路就在前頭,需要你獨立走。光明會與你相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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