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Mrs.Stampfli見麵-茅塞頓開的一課!
我認識Mrs.Stampfli時,她因丈夫過世,剛從加州搬來休士頓與女兒就近居住不久。1999年她因退行性關節炎換了膝蓋,在剛能行走的時候,就又獨來獨往自己照顧自己了。她待人處世的原則是“give is better than take.”(施比受好)。她女兒,兒子家有事的時候,她總是高高興興地隨叫隨到,獨自駕車前往,(去女兒家車程1小時,兒子家在外州,驅車需8小時,幫助他們照顧生病的孩子或準備聚會的佳肴,為兒子女兒掃除後顧之憂;她自己生病呢?她從不驚動子女。我有幾次,正好在電話中得知她生病了,要去探望她,她總是婉言謝絕,說自己生病了,吃得少了,用的也少了,不需要什麽幫忙,她都已經準備好了。
我在參加Mrs.Stampfli教會的一個活動的時候遇見她,各自僅禮節性地介紹了自己,交換了電話號碼。事後不久,我就接到Mrs.Stampfli的電話,她說她要來看望我。那時我們剛到休斯敦,住在公寓房裏,家具都是臨時的,湊合的,覺得讓她,一個老外來我們家很沒麵子,虛榮心作崇我婉拒了她; 我們的聯係沒有中斷,她時不時地會打電話來問候我,跟我聊天。在得知我在MD Anderson醫院工作後,她一定要來看我,說她可以在我午餐的時間來看我,我們可以一起用午餐,她可以準備我們倆的午餐,一起到醫院外麵的公園裏picnic。我擋不住她要與我見麵的熱情,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她來的那天,我想好了帶她去醫院的新cafeteria用餐,跟正式餐廳一樣點菜的,員工有5%的折扣;也特意問好了如何拿到免費停車位(醫院規定員工的訪客可以有一次免費停車的福利)結果等我接到她來了的電話時,她已經請人valid parking好了車,在醫院大門口等我了。等我到門口時,隻見她穿著一身很得體的長擺連衣裙,抹了口紅,化了淡淡地妝,像是出席party的樣子,手裏卻拎著一個大籃子,頭尖眼快地看見了我,向我直揮手。因為不用停車,因為她堅持說她做了很豐盛很好吃的午餐,不要去餐廳,我們就直接去了醫院外麵小公園的小山坡上。她從籃子裏拿出了picnic的大桌布,自己做的火雞肉三明治,自製的甜點,水果拚盤,飲料,餐具。。。一應俱全。我們邊吃邊聊,Mrs.Stampfli東張西望地快樂得像個孩子,說她早就想到醫學中心來看看了,感謝我成全了她;我說我已經跟科裏說了有客人來,我會帶她參觀我們的醫院。Mrs.Stampfli聽了卻說她不要參觀醫院,說醫院沒啥好看的,她就是從醫院退休回家的。原來她真的就是想與我見麵,與我聊天啊!
最讓我感動,印象最深刻的與Mrs.Stampfli的一次見麵,是1995年11月,我手術後。
1995年11月,我接受醫生建議,做了子宮全切除手術,住院三天。我回家後的第二天上午就接到了Mrs.Stampfli的問候電話。我很驚奇,她怎麽全都知道了?她笑著告訴我,是她在我住院的時候打電話來家,我兒子告訴她的。
她開門見山地說,她要來看我,打電話來是要知道她把車停在哪裏好?我到後門走的路少還是到前門少?我看著零亂沒收拾的家,連忙謝絕她。她說她已經給我燉好了雞湯,自製的香蕉核桃麵包已經在烤箱裏了,等烤好了送過來,正好做我的午飯。不等我問答,她就自己決定說,“我停在前門吧!我覺得你到前門近一點。注意聽門鈴啊!不要吃飯!等我!。。。”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她就“See you later!"(回頭見!)地把電話掛了。
我做子宮全切除手術,保險公司隻給了三天全保的假。第三天還是因為術後燒還沒退,醫生打電話向我的保險公司追加的。出院的時候,可以說燒沒退,屁還沒放呢,人還軟弱得站不直。Mrs.Stampfli要來,我們雖然認識了四年多,但她畢竟是個外國朋友啊。我不得已地起了床,簡單地把客廳整理了一下。沒一會兒,門鈴就響了,我開門一看,Mrs.Stampfli臂彎裏挎著個籃子,雙手捧著個鍋,笑嘻嘻地站在門口。我趕緊要去接她手裏的鍋,她閃了下身子,說,“燙!這鍋很沉,你拿不動的,還是我來吧!”說著就很熟門熟路地走到廚房,把東西全擱在早餐桌子上了。我緊隨她到了廚房,才發現兩個大水池裏都堆滿了沒洗的碗碟,我很尷尬地解釋,我還沒來得及把它們洗掉。Mrs.Stampfli快人快語地說,“這些碗碟應該讓你先生和兒子來洗!你應該是躺在床上休息的。”我從心裏感激她的理解,但“家醜不能外揚”啊!我不知如何回答她是好,很不自在地笑了笑。
Mrs.Stampfli讓我坐著別動,自己從籃子裏拿出了兩個用鋁箔紙分別包著的大條麵包和一袋切好的各式蔬菜和一個裝滿了雞湯的玻璃瓶。她交代我說,這麵包一條是香蕉和核桃,另一條是zuchini(一種小南瓜)加核桃的,你吃一條,留一條給你先生和兒子吃,他們喜歡吃我烤的麵包;你午飯吃我鍋裏已經煮好的雞湯,袋子裏的蔬菜和瓶子裏的雞湯,你明天煮了吃。說話間Mrs.Stampfli已經從我的碗櫃裏拿出了一隻碗,抽屜裏拿到了盛湯的勺子,給我端上了一碗雞湯和一盤切好的麵包。。。看著她麻利的動作,有條有理的安排,我感動得不知說什麽好。在遠離故鄉親人的異國他鄉,一個還算不上很熟悉的外國老太太,把你當女兒一樣地伺候著。中午時分了,我開過冰箱,裏麵沒有什麽可以招待Mrs.Stampfli的午飯。我就說,我們一起吃吧。Mrs.Stampfli說,不用,我來之前已經吃過點心了。她坐到我的對麵,看著我吃,還問雞湯好不好喝?Mrs.Stampfli跟我聊著,突然站起來,就朝水池邊走。我還沒明白她要幹什麽,就聽見水龍頭嘩嘩地響了起來,Mrs.Stampfli已經拿了洗碗的刷子在幫我洗碗。我慌忙站起來,要阻止她。她說,沒關係的,你坐著吃,我邊洗邊跟你說話。看著Mrs.Stampfli自然熟練的動作,我的眼睛濕潤了。
我吃午飯的功夫,Mrs.Stampfli已經把兩大池子裏的碗碟都洗幹淨,把它們一一放到洗碗機裏晾幹。廚房立刻顯得幹淨整潔多了。那天我驚奇地發現Mrs.Stampfli在洗碗機裏放置碗具的方式和次序跟我竟不約而同地一樣。
結束了廚房,我們一起到客廳的沙發裏坐了下來。Mrs.Stampfli抬頭看著牆上的鍾說,“快一點了,你丈夫怎麽還沒有回來?”。她打電話來時,我告訴她,我先生中午會回來照顧我的。“看來我今天還是來對了,不然你可要餓肚子了!”Mrs.Stampfli得意地說。我想到積在水池裏幾天的髒碗,昨天晚上因為便秘想讓先生給我去買通便的飲料或藥物,叫了幾次他都沒動,想到讓Mrs.Stampfli看到了家裏的窘相,心裏覺得很不是滋味,不知道如何接她的話頭。Mrs.Stampfli又那壺不開提那壺地說,“手術後最要緊的是要暢通,要走路,防止腸子粘連,你通便了嗎?。。。”,一句話觸到了我的痛處,委屈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淌了出來。
Mrs.Stampfli見狀,一邊迅速從咖啡桌上紙巾盒子裏抽出一張紙遞給我,一邊轉換了話題,“這男人不懂得照顧女人是全球性的問題(universal problem),你不要覺得有什麽難過。美國男人也是一樣的。告訴你吧!我在三十多年前就做了跟你同樣的手術。你知道我從醫院回來後,我丈夫給我吃什麽?”我擦幹了眼淚,搖著頭,盯著她的臉,表示猜不到。“罐頭番茄醬!他打開了一罐番茄醬,放到我的麵前,我聞到那番茄醬的味就反胃,一口也吃不下。”我丈夫站在一旁,不知所措;還是我兒子,湯姆聰明,那年他十歲,他抬頭對爸爸說,媽媽喜歡吃漢堡包!”我丈夫聽了兒子的話,才馬上出門給我去買漢堡包了。”說完她爽朗地仰麵笑了起來。Mrs.Stampfli接著說,“知道嗎?男人跟女人是完全不一樣的。不說別的,我們的生理結構就與他們不同。他們沒有子宮,沒有月經,他們體會不到子宮切除對於一個女人是多麽重要。他們滿腦子就是他們的事業,工作。女人心細,看得見家裏的瑣碎小事,能猜出男人的需要;男人就不行,他們的眼裏都是大事(They focus on big pictures)Mrs.Stampfli眉飛色舞地“演講”開來,聽著,聽著,我的心情輕鬆了許多。Mrs.Stampfli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呀,你想要你丈夫做什麽,就要說出來,而且要說明白,不要不好意思,不要讓他去猜。你兒子呢,就不同了,男孩的成長是需要榜樣的。父親通常就是兒子最崇拜最好的榜樣。父親的榜樣沒做好,兒子當然就沒法效仿了。。。。”我真正打心眼裏佩服Mrs.Stampfli,什麽事從她嘴裏說出來,都是那麽一套一套地有道理。我什麽都沒有說,她卻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的所在,給我上了一課。
Mrs.Stampfli停頓了一下,又說,“我到你們家的路上經過一個超市,那裏肯定有解便秘用的飲料和藥物(非處方藥)。我給你去買吧!”我說不要了,還是讓我先生去買吧。”Mrs.Stampfli馬上說,“他知道到哪個櫃台去找嗎?還是我去吧!”我說,“你剛批評我包辦代替太多,把丈夫慣壞了,你怎麽自已也要來搶他的機會呢?還是讓他自己去找吧!”Mrs.Stampfli聽了笑了起來,“行!那就讓他去吧!”
說話間,車庫的門響了,我注意到Mrs.Stampfli又抬頭看了一下鍾,“他終於回來了!我說的吧,男人一進辦公室就沒有老婆孩子和家了!”Mrs.Stampfli似乎比我還高興。我先生推門進來的時候,Mrs.Stampfli站了起來,看見我先生兩隻手裏拎滿了大包小包。Mrs.Stampfli回過頭,壓低了聲音對我說,"看見了吧?他想著你呢,東西都給你買回來了!”說完詭秘地一笑。。。。
Mrs.Stampfli跟我先生聊了一會,臨走前,還是仔細地告訴了他那飲料的名字和所在的具體位置。
Mrs.Stampfli那天循循善誘的一席話,給了我茅塞頓開的啟迪。十幾年來,那天的情景,時常會在腦際出現,可是我還是我,這人生的功課不是那麽容易就學到手的。(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