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星星
朝花夕拾，處處關懷
編號C11407
一輛密不透風的悶罐車把C11407和另外五個孩子拉到了C國地下特訓基地。從初次見麵到一路同塵，這六個孩子悄悄地觀察、打量著彼此，都有著相似的警覺與沉默。他們好象被倉促地投放在未知環境下的小動物，在強作鎮定的沉默下麵，是同樣的迷茫與驚惶。
哨聲響起，六個孩子迅速站在操場上集合。換上灰綠色迷彩服後，52號開始使用新的編號C11407。一個身穿同樣顏色迷彩服，看上去十分和氣的中年男子過來點名之後。C11407注意到他們六個人製服上的號碼牌分別從C11404一直到C11409。
新教官麵帶微笑地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負責你們這一組的ABU教官。歡迎來到C國的DAO NO.11特訓基地。我們基地的最高指揮長，就是DAO NO.11，一位了不起的阿瓦斯戰神。如果你們的表現優異，將來就能有機會見到這位戰神，接受他的嘉獎。你們都是來自各個童軍營地頂尖的苗子，在這裏將會得到最好的培養。從阿瓦斯的優秀童軍成長為阿瓦斯傑出的勇士，去執行光榮而神聖的使命。
你們以往在童軍境地吃苦耐勞鍛煉成長，是真神阿瓦斯對你們的刻意淬煉。你們應該知道：天將降大任與我們，必先苦其心誌、餓其體膚、勞其筋骨、空乏其身。這樣才能成為能忍難忍，百折不回的鋼鐵戰士。阿瓦斯的忠誠勇士，沒有吃不了的苦，沒有攻不下的關。我衷心希望你們在新的環境下能夠不懈努力，刻苦訓練，以血以肉以靈成就阿瓦斯的榮耀。
從今天起，你們將會吃住在一起，共同學習，共同進步。你們將會發現，這個地方不再象軍營，而更象一所紀律嚴明的特殊學校。在這裏，你們之間可以互稱同學。而我，更象一個嚴格的老師。就象在普通學校的學生一樣，你們將會有各科文化課老師以及體能課、特訓課教練，還有一位管理你們日常生活的生活老師陳老師。關於學習與訓練內容，明天正式開課後，我會再為你們仔細講解。下麵，陳老師將會帶領大家去自己的宿舍，熟悉一下生活環境。
最後，讓我們時刻牢記：阿瓦斯的勇士戰無不勝，絕對忠誠、絕對服從。”
ABU教官話音未落，六個孩子齊聲振臂高呼：“阿瓦斯的勇士戰無不勝，絕對忠誠，絕對服從。”
喊完口號，C11407心裏倒吸一口涼氣。身旁這五個所謂的“同學”，原來都是各個童軍營地最厲害的選手。在他以往的印象中，“同學”的含義就是“對手”。害怕被淘汰的恐懼就象倉鼠腳下的轉輪，一旦踩上去，就隻能不停地往前奔跑，拚命地讓它轉動。他暗暗咬緊牙關：一定要成為六個人當中最強的那個。
ABU教官訓話完畢，一名自稱生活老師白淨微胖的中年婦女，帶著孩子們參觀住宿的地方。知道這些孤兒都是從艱苦荒僻的沙漠營地來，很多東西都沒見過，也都沒用過，陳老師很耐心地給大家詳細介紹。
那是一片與外界隔絕，迷宮樣的灰色建築群，六個孩子住進了其中一棟小樓。這是C11407頭一次走進樓房。他和大家一樣，懷裏摟著教官發下的幾套製服和生活用品，站在樓道裏好奇地東張西望。五樓的寢室分外幹淨整潔，漂亮得讓人眼暈。靠著四個牆角擺放著四張床。陳老師站在屋子中央，用手一揮：“這裏和隔壁，一共有兩間寢室，八張床。每間寢室住三個人，留一張床放雜物。每張床位，上麵睡人，旁邊是一張寫字台，你們可以在那兒完成文化課上布置的作業。門邊的四個壁櫥，每人一個，多出的一個壁櫥可以放置公用的東西。壁櫃上的密碼鎖，你們都學著用一用。”
編號都貼在寫字台和壁櫥上，清楚醒目，六個孩子很快把各自的東西放進自己的壁櫥裏。
生活老師再指指靠窗的牆頂上一架白色的機器：“每間寢室都裝有冷氣機，可以調節室內溫度。門口牆上有遙控器，你們等會都學一學怎麽使用遙控器。從這兒出去就是陽台，陽台的左右兩邊，分別是獨立的衛生間和浴室。”
大家走到陽台上，C11407扶著陽台的欄杆，探頭往下一看，好高啊！從陽台上可以望見樓下的操場和運動場。除了出操、跑步、訓練，還可以打籃球和羽毛球。
“陽台上有三個衣物框，你們每天換洗下的髒衣物就放在各自的衣物框裏。保潔阿姨每天會來打掃房間，清理寢室，收走你們的髒衣服。衛生間裏有一台大功率的洗衣機。如有需要，你們也可以自己清洗額外的衣物臥具。洗衣機 帶有自動烘幹功能……”陳老師事無巨細，絮絮叨叨。
在宿舍環繞一圈後，大家尾隨生活老師來到走廊東邊盡頭，走進一個鋪著棕紅色木地板的大廳。“這是你們的活動室。內側那個綠色的大桌子是一張乒乓台。休息時間，你們可以在這兒玩乒乓球。這裏有兩張棋牌桌，可以下圍棋、象棋，玩撲克牌。嗬嗬，乒乓和下棋，你們都沒聽說過，對嗎？沒關係，接下來會有教練來教你們玩兒，很快就能學會了。這張白色的幕布，你們也都沒見過吧？這是投影屏。周末兩個晚上，我會給你們播放電視節目和影片。”生活老師一一指點著活動室裏的設施，孩子們各個瞪大了眼睛，大開眼界。
圖書角有一些故事圖書和報刊雜誌，旁邊是兩張舒適的黑皮長沙發。圖書角的斜對麵擺放著一台花花綠綠的神秘機器。“你們知道這是什麽嗎？不知道吧。嗬嗬。這叫遊戲機。周末兩天，我會把這台機器打開，你們就能玩電子遊戲了。……”
“玩兒？”聽完陳老師連珠炮一樣劈裏啪啦的介紹，所有孩子都十分驚訝。在這個新地方，還有一種活動叫做“玩兒”。
“玩兒”，以前沒聽說過，你會嗎？六個孩子麵麵相覷。
五樓走廊的另一頭，是一個小食堂。陳老師領著六個孩子在這裏吃了第一頓晚餐。小食堂的飯菜窗口擺著一溜菜盆，三葷兩素。菜盆上方裝有一排用於保暖的射燈，明晃晃地，讓飯菜隨時都熱乎乎的。菜盆旁邊立著兩個保溫桶，一個盛湯，一個盛飯。一個不大的冷櫃裏，整齊地擺放著好幾種切好的時令水果。紅紅、黃黃、綠綠。“冷櫃裏除了新鮮水果，還有牛奶和酸奶。你們自己拿。我們這裏的蔬菜水果、奶品和肉食，保證都是最優品質。營養價值很高。”戴著白色廚師帽的大師傅長得象個胖羅漢，笑眯眯地告訴大家。
孩子們從餐具台領過一個照得出人影兒的不鏽鋼餐盤，然後到飯菜窗口排隊。掌勺師傅給他們乘上滿滿的一盤飯菜，陳老師讓大家自己隨意找張桌子坐下，敞開肚子吃個飽。“盡管吃，要覺著不夠，自己再去盛。不過要記得，可別把肚子撐壞了。”陳老師親切地吩咐道。
不再擔心挨罰餓肚子，頓頓都有大魚大肉，還有格外的牛奶水果，每天都能吃好吃飽。C11407幾乎以為自己來到了《阿瓦斯神諭》中所說的“樂土”。
那天晚上，C11407第一次用了浴缸。
離開H沙漠的時候，在機場所在的軍營裏，總教官指示他狠狠地做了一次個人衛生。在浴室熱水噴頭下，使勁把皮膚搓洗到發痛。滾燙的熱水中，搓掉渾身的泥垢，整個人象脫了一層皮。洗完之後，毛孔舒張，皮膚發紅，整個人白淨了不少。走出浴室，渾身輕飄飄地，好象踩在棉花上。
在新宿舍的浴室裏，C11407感覺新鮮地嚐試著往頭上、身上抹上香滑的沐浴露，再小心翼翼地躺進滿池溫水裏。水“嘩嘩”地不斷從浴缸邊溢出去，他一下子有些慌亂，這才知道水不應該放得太滿。水，在沙漠裏是多麽奢侈的東西。現在，就這麽毫無節製地隨意淌了滿地，卻不會有人來責罰。他象個調皮捉狹的小孩，伸直手拍打起水花，看它們“嘩啦嘩啦”肆意地濺到牆上，漫到地板上，他忽然笑出了聲。仰麵臥在溫水裏，過一會兒就舒服得簡直要昏睡過去。浴室裏有麵大鏡子，隻要站到浴缸中貼著牆踮起腳尖，就能從鏡子中看到全身。霧蒙蒙的鏡子裏麵，那個陌生的少年英氣逼人，沉默與冷峻都改變不了他骨子裏的頑皮。C11407好奇地打量著自己的身體，悄悄伸出手摸了摸耳朵、鼻子、嘴，又伸出一個指頭，迅速地碰了碰下體。
孩子畢竟是孩子，競爭的壓力再大，也抵不住環境變化所帶來的新鮮和好奇。
灰色小樓的一樓到四樓，是教室和各種特訓室。每天出早操、早禱告後用完早餐，接著就是大半天的文化課。下午三點開始是體能訓練，隨後是各項特訓。晚飯之後，大家還會集合一次，在一樓的經堂做一次晚禱告。
第二天的課堂上，ABU教官再度出現：“孩子們，我相信你們都已經發現：和沙漠營地相比，這裏的住宿條件、生活待遇恍若天堂。你們知道為什麽嗎？就象《阿瓦斯神諭》第五章第八條所說：神取走你眼前的那顆糖，是為了回報你整罐的蜜。跟隨神的指引，走神為你指明的道。神的子民將會來到神的福地，匍匐稱讚，感動落淚。”
孩子們都聽懂了，他們現在正在接受真神贈與的“整罐的蜜”。大家一個個熱淚盈眶，一起接著往下背誦：“神從不食言，他的應允都會實現。神的仆人，終將抵達極樂之地，與神同在，獲得永生。” 坐在窗明幾淨的新課堂裏，C11407心潮澎湃，激動萬分。隻要衷心跟隨真神阿瓦斯的指引，就能不斷獲得慷慨的獎賞。一旦明白了這個道理，巨大的幸福一下子包裹著他。他感覺自己仿佛融化在五彩祥雲中，馬上就要暈倒。在真神聖潔的光芒下，C11407暗自懺悔，羞愧不已。在孤兒營地裏，他不懂得神的真愛，把神對自己的苦心磨礪當作受苦受罪。暗地裏不信神，毀謗神。而神對蒙昧的世人毫不計較，依然慷慨慈悲。熱淚洶湧，九歲的C11407終於對真神阿瓦斯生出了真正的信仰。此後每天早晚的祈禱，分外虔誠。
“好了，下麵，我們進入正題。第一堂課，我們來聊一聊語言。你們有沒有發現，在我們DAO NO.11特訓基地裏，我們使用的語言和沙漠營地有什麽不同？”ABU教官循循善誘。
“報告老師，在沙漠營地裏，教官讓我們講阿瓦斯語。現在的基地，ABU教官和生活老師，還有食堂裏的師傅，說的都是C國話。” C11406迅速從座位裏站起來，挺身回答。
“回答正確。你們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部族，有著自己不同的母語。到了沙漠營地後，那裏說的都是阿瓦斯語。而我們的DAO NO.11基地，講的則是C國話。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們剛到沙漠營地，就能馬上聽懂我們天一教的阿瓦斯語呢？現在，你們來到C國，以前從未接觸過C國話。為什麽你們馬上就會聽會說C國話呢？”
“報告ABU老師，這是因為真神阿瓦斯的神力加持，讓我們會講各種語言。” C11407很快找到答案。
“回答正確。這種神力加持，是一種高科技神力。它就是在你們腦門植入的一枚小小的語言芯片。不要小看這枚芯片，在它的幫助下，你們才能會聽會說各種語言。而外麵世界的普通孩子，他們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用很長的時間，才能掌握一門語言。象C國學校裏的普通孩子，他們終其一生，也隻會說自己的母語C國話，另外再勉強學會一兩門外語。而你們則不同，有了這個語言芯片，你們能夠很快與任何人交流溝通，建立聯係，為神做事。”
“阿瓦斯的勇士戰無不勝，絕對忠誠，絕對服從。”聽到這裏，孩子們熱血沸騰，信心滿滿，高呼口號。
“語言，是一種神奇的東西。會說阿瓦斯語的兩個人走到一起，不用第三人介紹，他們彼此就能相互識別，相互認證共同的身份：阿瓦斯的戰士。你們來自茫茫星際的各個角落，在天一教的軍營裏，阿瓦斯語把大家緊密連接在一起。共同的語言，共同的使命。
今天，你們來到了C國，就要融入新的環境。語言課程，是文化課的重點。你們在這裏主要學習C國話和英文。在語言芯片的幫助下，你們會進步神速。這兩門語言，除了會聽會說，還要很快地會讀會寫。如果有一天，你們要離開基地去外麵執行某個長期的特別任務，那麽，這個特殊的語言芯片就會被取走。所以，你們要付出最大的努力，盡快掌握這兩門基礎語言。”ABU教官闡明教學任務，每個孩子小臉都興奮得發光。個個摩拳擦掌，發誓要用功努力。
除了語言芯片，這些孩子們在新基地又接受了另一項高科技神力加持：特訓輔助芯片。在真神光輝的照耀下，一切都進展得十分順利。他們個個身手不凡，既嚴守紀律，又越來越活潑敏捷。
下午的特訓結束之後，晚飯之前，體育教練會帶大家到操場或活動室 “玩兒”。乒乓球、籃球、足球、羽毛球、圍棋、象棋、撲克牌。大家很會就學會了“玩兒”。在一起開心地玩過之後，同學的含義不再僅僅是對手，也成了玩伴。C11407再度為自己以往的狹隘而羞愧。彼此的戒備慢慢消除，這群孩子在每日隨機的碰撞中，漸漸滋生出友情。
“08，走，打遊戲去。” 星期天下午的偵聽特訓之後，C11407衝對麵床鋪的C11408擠眉弄眼。遊戲機是活動室裏最受歡迎的娛樂項目，兩個人以百米短跑速度最前衝進去，搶先霸占了這台機器。07、08一左一右坐進遊戲位，一邊狂按按鈕，一邊操作遊戲杆，在屏幕上啟動飆車遊戲。“快點快點，08加油。”後麵進來的幾個孩子圍在一旁起哄看熱鬧。“哎呀，又是07贏了。該換我了。別急呀，05你下一個。” 眼看07駕駛的小紅車一路領先衝到終點，06趕快擠進08的位置。
離開活動室回宿舍的時候，07和08一路勾肩搭背。07與生俱來的開朗因子冒了出來，他不再滿足於自己那個拗口的編號，推推身旁的08：“咱們別老是07、08的叫著，幹脆給自己起個名字吧。”
“嗬嗬，好啊。你想叫什麽名字？”08欣然同意。
“昨天的電視劇裏不是有句話叫：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嗎？你比我大，你就叫張三，我叫李四。咱們宿舍的09年齡最大，我們就叫他王二麻子，嘻嘻。”話剛說完，07自己先樂了。
“我還以為你要起個什麽正經名字呢？你可真逗，和電視裏的壞孩子一樣痞氣。”08笑彎了腰。07左右看看走廊裏沒人，他偷偷湊近08的耳邊：“咱倆罵髒話。你敢不敢？”
“罵就罵，你可別報告生活老師。誰打小報告誰是孫子。”08馬上接嘴。
“丫打小報告丫是孫子。”07樂得不行，笑歪了嘴。
初來咋到的緊張消除了不少，每天吃得好睡得香，“李四”迅速地長高，長壯實了。朝夕相處中，他和對鋪的“張三”越來越親近，兩人常約著去玩乒乓，下棋，打遊戲。有時，兩人還會聯合起來一起捉弄同屋的“王二麻子”。
日子，就這樣嚴肅、緊張、活潑地溜走。
從童軍營地裏選拔出來的這批孩子，原本都是百裏挑一，又有著語言芯片和特訓輔助芯片的額外“加持”，他們在體能和特訓項目上的表現實力接近。讓大家越來越大拉開差距的，除了個頭，另外就是文化課。這批九歲、十歲的孩子正在飛速地補課，短短一年裏，要學習C國普通小學三到五年級的課程。讀書真是個奇怪的事兒，別看他們個個樣貌端正，聰明機靈，但不是每個人念書都很靈光。
盡管有了語言芯片，在語文課堂上，每個孩子的進步依然參差不齊。簡單的聽說讀寫之上，寫作和演講課程讓大家拉開了差距。
寫作，讓人澄清思路，用文字表達觀點。演講，是對思想口頭地公開與傳播。它們包含了一種抽象的思辨能力和不同的表達能力。肚子裏先要有貨，然後才能倒得出來。這些能力，不是語言芯片所能控製的。在寫作與演講之上，語言課程的進一步訓練就是辯論與時評，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除了語言課，下半年的數學課程裏引入了奧數。數學的難度增加以後，六個孩子很快分成了快、慢班，學習進度不同。“李四”分在快班，數學每次都能考滿分。而他對麵床的好朋友“張三”，則進了慢班。“張三”開始玩命地學習，不開竅就是不開竅。數學課嚴重打擊了他的自信，他的數學考卷常常拿到令人心驚肉跳的分數，是六個孩子裏墊底的。功課一加緊，哪怕到了周末，遊戲室裏也是空空蕩蕩。每次小考之後，ABU教官都要公布名次。那種異常熟悉的競爭壓力，再度來襲。寢室裏氣氛沉悶，大家都趴在寫字台上用功溫書，彼此的關係再度緊張。
“張三”越來越沉默，不再和“李四”開玩笑。同寢室的三個孩子也不再互稱“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了。在同學們充滿嫉妒的眼光裏，07常常同情地看著對麵的08麵對一堆數學習題幾近抓狂。
時間過得飛快，秋天剛到，天氣很快冷下來，眼看著就快年終考試了。有天晚上，生活老師的熄燈口令之後，屋子裏一團漆黑。白天忙乎了一天，07迷迷糊糊地正要睡過去，忽然覺得眼前有人影晃動，他嚇得趕快睜開眼睛。對鋪的孩子站在床頭，正呆呆地看著他。慘白的月光照在窗台上，映得他的臉陰森森白慘慘，活象個幽靈。07一個激靈，趕快坐了起來。
“陪我說回兒話，行嗎？” 08的眼睛閃著幽暗飄忽的火苗，輕聲懇求道。
“噓，小點兒聲。你別站著，坐我旁邊來吧。” 07輕輕拍拍自己的床。對麵的孩子湊近他，坐了下來。
“他們說，如果年終考試還不及格，就要把我送回去。” 08壓低聲音告訴他：“如果沒有來過這裏，我可能還能忍受沙漠營地的生活。現在，我根本不想再回去。”
“那你好好加油，爭取年終考試及格。” 07悄聲鼓勵他。
“你也知道，我已經很努力了，可還是不行。我真的不想被送回去，過以前那種日子。有時候，我真的特恨你，為什麽每門功課都能拿第一。唉，真羨慕電視裏的那些小孩兒，他們過得好幸福啊。” 08歎了口氣，慢慢流出兩行眼淚。
“電視裏的那些小孩兒？他們在學校裏不也同樣要考試，每天要學這學那嗎？電視劇裏沒演而已。他們哪裏幸福？” 07也輕輕歎了口氣。“除了自己努力，你還是多向真神祈禱吧，希望真神能夠保佑你考試過關。”
“我每天都在禱告，希望真神保佑。唉，算了，不早了，你還是趕緊睡吧。我也回去睡了。” 08從床沿站起來，躺回自己的床上。
“你別想太多，安心睡吧。真神會聽到你的禱告的。晚安。” 07實在太累了，剛閉上眼睛，就很快墜入夢鄉。
起床哨響起的時候，他猛地睜開眼。屋子裏有些什麽異樣，一股冷風從陽台上灌進來。他站起身，發現對麵床鋪空無一人。陽台門沒關嚴實，被風吹開了，正來回忽閃著。他渾身一顫，不祥的預感拽住整個人。一把推開門衝到陽台上，他用力踮起腳尖往下看。樓前的一排冬青旁，趴著個小小的人形，旁邊一灘淤血。
“我真的不想被送回去，過以前那種日子。”耳畔似乎還傳來對鋪孩子昨夜說過的話。五樓的陽台上，07完全愣住了，心裏一片冰涼。
對麵的床鋪始終空著，沒有住進新的同學。負責這個六人組的ABU教官似乎見慣不怪，他麵無表情地告訴大家：“現在，你們這個組，還有五個人。”聽出教官的話意味深長，每個孩子都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那張空床讓07又開始做噩夢，夢裏08正站上陽台要往下跳，他伸手想去阻攔。08一回頭，滿臉是血，他滿頭大汗地嚇醒。51號離開的時候，他還太小，恐懼統治了身心，讓他沒有別的反應。現在，他已經快10歲了，08的死，讓他自責和痛苦。一個又一個夜晚，自責的痛苦，好象千萬隻螞蟻，密密啃噬著他稚嫩的心靈。“如果那夜自己不是那麽睏，不是那麽急著入睡，多陪他聊會兒天，結果會不會不一樣？”他固執地這麽想。
“真神在哪裏呢？為什麽沒有回應08的禱告，不給他最後的幫助，任由他死去呢？08去不了極樂之地了，那他現在會在哪兒呢？沙漠營地的51號，還有那些喂了狼狗的孩子們，真神為什麽不給他們一點仁慈呢？”他流著眼淚開始懷疑。
這樣的夜裏，07隻能再度默默吟唱那首殘缺的童謠，自己哄著自己入睡：
寶貝、寶貝，我的愛，
我最愛的人；
……
年終考試過後，07不出意料地得到總評第一。隆重的頒獎禮上，他的獎品是一個很高級的遙控小汽車。別的孩子沒有任何獎勵，隻能眼巴巴地羨慕、嫉妒、怨恨地看著他。
“我們這裏，隻有第一，沒有第二。隻有冠軍，沒有亞軍。你們應該知道，在真正的戰場上，最後也隻有一個勝者。” ABU教官的語氣冷峻。
07的遙控汽車還沒有玩兩次就不翼而飛。他沒有聲張，心裏猜到可能是誰偷著拿去玩兒了，說不定過幾天就會悄悄還回來。隔天晚上就寢前，他從浴室出來正要睡下，ABU教官突然在走廊裏猛吹哨子，孩子們趕快跑到走廊列隊集合。正在浴室裏的一個孩子也胡亂套上衣服，滿頭泡沫地衝了出來。見他那付滑稽的模樣，沒人敢笑。
“C11406，向前一步，出列。”教官不苟言笑，語氣嚴厲。
“C11406，告訴大家，你在晚餐時間提前溜回寢室做了什麽？”ABU教官的話象鞭子狠狠抽到身上，06再也不敢偽裝鎮靜。他滿臉驚恐，“撲通”一聲跪地求饒：“報告教官，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嫉妒C11407。我不該偷走他的遙控小汽車，不該把它踩碎了從廁所馬桶衝走。”
06和07的總評成績相差不太遠，他應該是六個孩子裏的第二名。
“你們跟我來。”ABU教官帶著大家走進07的寢室。眼看教官走到自己的床位，07一陣心慌，一頭霧水。ABU教官怒氣衝衝掀起他的被褥和床單，06一下子麵如死灰。07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床墊上，接近枕頭的位置，被人釘進一個銀色的長釘。尖銳的鐵釘穿透薄薄的床墊，突兀而出，長長的釘尖閃著耀眼的寒光。如果不是教官發現得及時，他剛才隻要一躺下，那顆鐵釘就會刺進後頸或後腦勺。不敢細想，他不寒而栗。其他孩子也一擁而上，看清長釘後，全都嚇得麵無人色。
“C11406，《阿瓦斯神諭》第十六章第八條，背誦。”ABU教官冷冷下令。
“神說，真神的信徒，虔誠的奉獻者，他在世間為神做事，是神的手和足，耳和目。你們不可傷害他，也不可隱瞞他。你們傷害神的信徒，就是傷害神的手和足。你們也必將自斷手足，被人唾棄，然後亂棍打死。你們隱瞞神的信徒，就是遮蔽神的耳和目。你們也必將自傷耳目，被人唾棄，然後亂棍打死……教官，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06哆哆嗦嗦地背誦完畢，一下子癱倒在地。
“列隊，回走廊。”ABU教官一聲令下，大家驚嚇之中排隊返回走廊。
“C11407，你來懲罰這個阿瓦斯的叛徒。” ABU教官從身後抽出一把鋒利的天一彎刀。
07顫抖著雙手接過彎刀，閉上雙眼，一狠心咬咬牙。他猛地睜開眼睛，用特訓課上學到的刀法，往前踏出一大步，往下一躬身，又狠又準劈出兩刀。兩道寒光閃過，06一陣淒厲的呼號，左右胳膊應聲落下，鮮血四下噴出，濺到走廊兩邊淡綠的牆壁上。
“很好，繼續。”ABU教官繼續下令。
07一瞪眼，一伏身，猛地又劈出兩刀，06少了兩條腿。無需再用亂棍，他已經成了一團不斷呼號不斷抽動的模糊血肉。
教官陰沉著臉舉起鐵釘告誡大家：“你們不要忘記，我們的真神如同日月耀天。你們的一切罪孽，遮無可遮，擋無可擋。終將水落石出，自行敗露。”
07殺過人的雙手痙攣不止，在陣陣寒意裏哆嗦了一整夜。他還是個小孩子，卻已經清楚地認識到：在殘酷而脆弱的生存環境裏，不要去關心對手，不要去相信對手。否則，一旦失去，痛苦難以承受。
這個組，還剩下四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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