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周圍很多學理工的人對美的鑒賞水平都很高,但真正能說出係統套路的不多,搞建築的可能是個例外。那個專業的傳統就是要培養出既有科學素養又有藝術情懷的人才,他們應該有理論基礎。我去年回國時,曾和一位清華建築係出身的舊友聊天,那是位已經步入大媽級別的知識女性,這人非常的聰明,非常的自信,自小就巾幗不讓須眉。那天的話題涉及到了藝術,談到了對一個當代藝術流派的評議,這位朋友說她不喜歡,因為不美,period。我當時想和她開個玩笑,給她挖個坑,消費一下她的自信成本。就一臉真誠地向她請教,那什麽是美呢?她愣了一下,口氣裏添加了少有的含糊和猶豫。那總得高雅吧。
以我對這位女士的了解,她是從骨子裏欣賞古典歐風的,回答這樣的入門級問題本來是小菜一碟。什麽是美?來自幾何學的精準和對稱就是美;對源於自然真實的模仿和再現就是美;彰顯矜貴的細膩和絢麗就是美。總之,這樣的才是算高雅才是美。與此相反的就是低俗,而低俗的東西隻能讓人惡心,讓人產生反感。不過,這些衝到嘴邊的話她沒有說出來,其原因當然是她知道山人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接下來的問題一定是,你覺得高雅的東西會不會有人覺得低俗?而你覺得低俗的東西會不會有人覺得高雅呢?不管怎麽說,美不過隻是一個主觀概念,它並不是一種客觀存在。任憑你邏輯分析能力再高,也推導不出一個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美的生成公式。但是,就像是有位我不太喜歡的哲人曾經說過的,當邏輯卷起來最終就要咬到自己的尾巴的時候,這就是科學需要藝術的時候。
最近,我寫了幾篇有靈異內容的短篇故事,都是些晚飯吃得肚歪後的腦洞亂開,屬於北京話所說的逗悶子的作品。其中一篇的主角被我埋汰成剛一進入青春期,就趕上鳥屎倒黴運,做了個春夢後摔了個跟頭,生生地把一根硬梆梆的生殖器給別折了,故事中給出的描述是,“這個禿頭小兄弟,現在是渾身烏青,蔫頭搭腦地吊在那裏晃蕩著”(詳見 頭陀大師的偏方 (二))。這個畫麵比較低俗吧?如果不是低俗也該歸類於格調不高,全無美感可言的那種。要按照以前我的臉皮薄厚程度,絕對不好意思把那話兒在大庭廣眾下說的這麽活靈活現。這主要是怪我前段時間看的那本高雅學者寫的書,我是被書中的庸俗內容給蒙蔽腐蝕了,於是墮落了變壞了。
那是一本我在以前的文章中提起過的有關動物以及人類性行為進化的著作,書名是《The Evolution of Beauty》, 作者Richard Prum,是位耶魯學者。按Prum在書中表達的意思,這種男性器官在胯間的晃蕩,對於古人類中的女性而言,那是一種不可名狀的美。對於遠古的女性人類,這種晃晃蕩蕩的東西,被她們遠遠地望見,帶來了想象和推測,然後又帶來了愉悅和快樂,以及事後的回味和欣賞。也正是由於欣賞,才會發展成以後特定的鍾意喜歡。於是人類男性的生殖器官逐漸進化成為靈長類個頭尺寸最大的家夥,並且是靈長類動物中少有的不帶陰莖骨還能硬戳戳地插入交媾的物種。也正是由於沒有陰莖骨,才能使自然態下的男人那個家夥什逛逛蕩蕩成為可能。
人們把能給他們主觀感受帶來愉悅快樂並為之回味欣賞的對象特征稱之為美。按照這樣的定義,遠古女人喜歡遠處男人晃蕩的陰莖,這種年複一年代傳一代的喜歡,帶來了人類男性器官的進化大大有別於長臂大猩猩黑猩猩這些原本與人類同屬一族的靈長類兄弟。這就是Prum這樣動物進化專家稱之為美的進化的性別促進力量,這樣的概念,其實達爾文在十九世紀的時候,就已經提出來了,隻不過這樣的理念對於當時的知識界是太過超前了,於是,後來的人們隻是認可了他的適者生存的自然選擇法則,忽視了他的異性選擇法則下的美的進化理念。而我們人類是在自然選擇和性別選擇兩種進化模式的交織影響下走到今天的。
按照Prum的解釋,由美的進化促生的生物特質,其實沒有獨特的生物生存功能,比如說,男性人類的大陰莖在精子競爭的自然狀態下,沒有比尺寸小的能帶來更高的受孕率,它的優點隻有女性鍾意,但進化在鍾意的驅使下還是發生了。所以,美的接受或進化的背後,不帶有自然選擇進化背後的那種嚴謹的生存邏輯,美的選擇是不含有絕對標準的,甚至可能不是必須的。這也許就對應到了我們古諺中說到的“情人眼裏出西施”(Beauty is in the eye of the beholder.),或者“情人眼裏出潘安”中隱含的道理, whatsoever, 沒有推理邏輯但有因果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