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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 第 一部 夢繞溫州,第五章 苦彳的求學路

(2014-05-12 19:57:53) 下一個

  第五章  苦彳的求學路

   52年初,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當時的浙江省立溫州中學初中部。省立溫中是浙江省著名中學,也是全國有名的學府。著名學者朱自清曾經任教我校,譜寫校歌,還培養了像蘇步青,穀超豪那樣的世界著名數學家。我記得我班有50多名同學,除了來自溫州市區外,還來自浙江省南部各縣。我們學校條件很好,農村來的同學都住校。

  初中的生活是平淡的,那時,我們家的生活基本上有保障。我除了幫母親幹點家務事外,主要的任務是學習。我對課本上的內容沒有多大興趣,隻用了一點時間就完成了。把大量的時間用在閱讀課外書,尤其是閱讀小說。那時候我看的最多的是蘇聯小說,像“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卓婭和舒拉的故事”“青年近衛軍”“遠離莫斯科的地方”等等,對我的影響很大。此外,其他外國小說也讀了一點,例如“牛虻”“俊友”“絞刑台下的報告”“貝多芬詩選”“莎士比亞選”等。我對本國文學則興趣不大。

  初中的生活是豐富多彩的,那時學校裏有很多課外活動,例如美術小組,歌唱小組,讀書會,自然小組等,任你參加。我對美術有興趣,參加了美術小組;又對動植物有興趣,就參加自然小組。動植物老師是從日本留學回來的,他的知識非常淵博,教我們做各種動植物標本,我就是從那時候學會做標本的。而且我還知道,我們學校裏有兩棵銀杏樹是國寶。我們還經常組織各種校外活動,譬如郊遊,到公園開篝火晚會,還有開集體舞會。那個時候,我對前途充滿幻想。記得有一次晚飯後我和我們班幾個好友到中山公園玩,那裏有一片栽成迷宮樣子的鬆樹林,我們幾個人在裏麵跑,迷路了,又叫又找,終於找到出路,高高興興地擁抱,喘著氣躺在草坪上。我們仰麵朝天,看藍天白雲,天黑了,看月亮,數星星,一麵聊天,無話不談。每個人都談自己的理想,對前途充滿希望。每個人都洋溢著幸福。我們仰望滿天的星星都在向我們眨眼,似乎嫉妒我們的幸福,又似乎為我們的幸福歡呼。

  我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加入少先隊,進入初中後,就積極爭取參加共青團。我的一位好同學黃某早早地入團了,他不斷地鼓勵我入團,說,“你學習那麽好,同學關係又很好,入團的條件完全具備。”他又說:“我願意當你的入團介紹人。”所以,我在初中二年級時,就順利地在團支部通過入團申請,但是,報到學校團委就是不批,一直到初三,支部已經兩次通過上報,上麵還是不批。黃某就對我說:“可能是學校團委的任耿(當時團委的組織委員)對你有看法。”就介紹我和任耿認識。任耿是當時學校中唯一的學生黨員,據說他是工人家庭出身,我和他認識後,對他的印象一點也不好。他高高的個子,大臉盤還滿臉的麻點,說話聲音嗡嗡地,滿口的粗話,“操你媽的!,,,,,”一天掛在嘴上,整天談論哪個哪個女同學長的好,哪個女生給我都不要,除了女人還是女人,我怎麽也不相信他是我們學校唯一的學生黨員,和我心目中的黨員印象相差十萬八千裏。所以我和他就是談不攏,這使我在初中始終被關在團的門外。

  雖然我在初中沒有入團,但是我在初中階段學到了我一生中最多的知識量,是我人生中最寶貴的時光。

  當我們在平靜的校園裏認真學習的時候,社會上又在刮起陣陣階級鬥爭的風暴。三反,五反,打老虎,鬥資本家搞的紅紅火火,我們的耳邊不時地傳來某某上吊,某某跳樓的消息。我記得最深刻的是一樁解放北路(原中山北路)資本家“胡某縱火案”。因為(一)這個案是當時溫州經濟損失最大的案;(後來聽說也是全國保險賠償最大的案)(二)這個資本家的家就住在我們家附近的“周宅寺巷”,當時我們家住“岑山寺巷”,隻隔一條巷。

  記得那是一個冬天的半夜。我們全家都被喧鬧聲吵醒。“大火了!大火了!”當我們起床穿好衣服跑到信河街時,街上已經站滿人,東邊的天空火紅火紅的,不時地傳來救火車和救護車的警笛聲和人們的喧鬧聲,這火燒了整整一夜,一直到天亮,濃煙還在滾滾上升。後來我去看了火災區,那是溫州最熱鬧的商業區,解放北路從五馬街口一直到廣場路的西半片,全部燒為灰燼,燒了幾十幢樓房,那是當時溫州最好的樓房,實在是慘不忍睹。

   後來我去看那個資本家的家,在他家看到他的照片,那是一個長得非常帥的男人。又聽說他的兒子也是溫州一中的高中學生,在他父親縱火後,在學校裏揭發他父親的罪行,以大義滅親的行為保著了學籍。

  “三反”“五反”運動後不久,比“三反”“五反”更激烈的肅反運動又開始了。在文藝界,先是批判“武訓傳”開始,後來又以徹底揭發“胡風反革命集團”為由,在整個社會,則以深挖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為代表,不管是在單位,還是在街道裏弄,人人都自危。連銀行,郵局的一般辦事員都要檢查過關。這股政治風,一直刮到55年。這使五五屆的初,高中畢業生,或是家庭有一點問題的,統統考不上學校。當然,我也是那年的初中畢業生,當然考不上高中。

   對於我們這些家庭有問題的學生,學校還是很關心的,為了不讓我們成為迷途的羔羊,荒廢學業,失去繼續上進的信心,學校組織了高中補習班。學校知道,並不是怕我們學業成績跟不上,因為我們這些人原來都是班上成績很好的,而是為我們開導心理壓力,所以專門抽調老師給我們輔導心理,鼓勵我們不要放棄,還組織我們下工廠勞動和為我們聯係工作。我記得我參加的高補班有53位同學,原來的學習成績都很優秀,隻不過家庭或者社會關係中有這樣那樣的曆史問題而在這次升學考試中落選。我們的高補班在溫州一中分部即溫州廣場的東北部,那裏住著我敬愛的語文老師溫庭筠,他原是北大中文係的高材生。在高補班的時候,我們這些落選的學子經常到他的宿舍向他請教,他總是很耐心地教我們。我從他那裏學會了不少古文知識。我們這個高補班,是一個非常團結友愛的集體,因為大家都同病相憐,我記得和我關係比較好的同學有林某,魯某,劉某等,我們除了在一起學習外,還在一起玩,一起聊天,探討我們的出路,議論社會的不平。我們玩起來總是很盡興的。有一次,我們幾個人租了一隻船,沿著九山河,經過南碼頭,自己劃到很遠很遠的郊外,在那裏自己燒飯吃。正高興時,下起了大雨,我們趕緊收拾東西往回趕,想不到船擱淺了,怎麽也劃不出來,我們幾個男同學就全部跳到水裏,用肩扛,還是扛不出來。在船裏的女同學急了,也跳下水,和我們一起扛,一麵還唱著歌 。雨水淋濕了我們的頭發和衣裳,滿臉滿頭都是水。可是我們的精神很亢奮,尤其是女同學一下水,我們男同學就更來勁了。大家一起努力,終於把船抬出了淺灘,劃過了橋頭,劃回了碼頭。我們幾個濕漉漉的男同學先把幾個女同學送回家。最後一位女同學是魯麗華,當我們送她到她家時,她母親怎麽也不讓我們馬上走,非要我們進她家烤幹衣服再走。我記得她家住在大南路,當我們走進她家時,被她家的豪華驚呆了,也被她母親的慈善感動了。她母親看起來非常年輕,和魯麗華一樣漂亮,她殷勤地招呼我們喝薑糖水,又招呼傭人把我們的衣服烤幹,後來,她爸爸也從裏屋出來和我們見麵,和我們親切交談,我看到了一個樂融融的家庭,感覺到父母情愛的深切,我的眼裏不禁湧上淚花。想不到魯麗華出生在這樣富貴的家庭,可是她身上沒有任何嬌貴的氣息。從這時起,我對麗華就有了特殊的好感。後來她被山西長治市的一個兵工廠招走,就和我們失去聯係。再後來,又聽說她自學成才,成了他們廠的總工程師。

  在高補班,還有一件事值得去留戀,就是我們幾個男同學在一起,做了一個航天火箭模型,代表我們班參加溫州市少年科學知識競賽,並得了獎。競賽的地址是原來的五馬街工人文化宮,到現在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個模型的樣子,因為那是我主導設計的。那是56年,蘇聯的衛星剛上天,所以我覺得特別自豪。

   為了使我們早日進入社會,學校組織我們參加工廠勞動,我和其他八位同學分到溫州鐵工廠(現在的溫州內燃機總廠),溫州鐵工廠是當時溫州為數不多的重工業大廠,能進入這個廠工作在當時的溫州人來說,是一件相當榮耀的事。所以我們都很興奮。當我們拿著學校的介紹信來到位於大南門外的鐵工廠辦公室時,我們的心情十分激動。工廠的人事幹部看了學校的介紹信後,根據每個學生的具體情況把我們分到不同的單位。除了一位女同學分到辦公室學製圖外,其餘的同學統統分到車間 。我分到加工車間學鉗工,有一位女同學和幾位男同學學車工和刨工,一位身體最好的同學分到翻砂車間學鑄工。我的工作還是比較輕鬆的,也許是因為當時我看起來身體比較單薄。可是我還是非常羨慕那幾位學車工和刨工的同學,因為他們掌握機器。在當時,機器對我有著巨大的吸引力。我們在鐵工廠幹了差不多三個來月,我對鉗工的各種工具的用途和操作方法基本熟悉,就偷偷地跟著同學學車工,基本上掌握了車工的操作方法。那時,我們學習的勁頭是這麽大,每個人心裏都充滿希望,因為工廠人事部幹部曾經對我們說過,我們幾個人,如果表現好,就可以留廠當工人。這是國營大廠,在這個廠當工人是多麽幸運。這時,我們每個人身上都鼓足幹勁,都想好好地幹出成績,好留廠。

  當我們幹了三個半月後,工廠人事部門組織工人對我們幾個學生進行鑒定,根據工作態度,技術水平,操作能力,同事關係等方麵進行評分,如果各方麵都及格,就可以留廠工作。由於我們這批學生都是溫州一中的高才生,所以,這次鑒定,基本上都是優,很少良。(鑒定分優,良,及格,差四種。)我則全是優,心想這下可以留廠了。可是當我第二天上班時,人事幹部叫著我,對我說:“你的表現還不錯,不過,根據我們廠的具體情況,你不適合在我們廠工作,所以,請你把你的工具箱清理一下交給工具室回家。”說完,頭也不回就走了。我聽了後好像五雷轟頂,一下子呆了,楞在那裏足足有五分鍾沒有清醒過來。等我清醒後隻得默默地走向車間,清理不再屬於我的工具箱,默默地把工具箱交給工具室,默默地走向工廠大門口。這時,我的同學和工友們紛紛知道廠裏不要我的消息,都趕來勸慰我,為我打不平。張同學還氣呼呼地跑到辦公室詰問人事幹部。可是這種事誰能說的清楚,大家隻好眼睜睜地望著我離去。我步履艱難地走出工廠大門,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邊走,一邊想: 

為什麽!?,為什麽?!命運對我這麽不公!?,考高中,我的成績和表現都很好,就是不讓上;進工廠,我拚命幹,工友反映都很好,就是不讓我進。天地之間還有沒有我生存之路。

我當時還是一個十五歲的未成年的孩子,社會對我這樣殘忍,越想越悲痛,越想越絕望,淚水不知不覺湧上眼,終於奪眶而出,忍不住放聲大哭。那一天是陰天,我就這樣一路走一路哭,回到家。母親看到我悲絕的樣子,知道我被工廠拒絕,也抱著我和我一起哭。這次傷痛,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靈裏,永遠不會抹掉,直到現在,還有餘痛。

  轉眼到了56年,新春過後,學校開學了,這時,我的三表哥(他家在農村)來找我,說:“市共青團組織青年去大陳島開荒,條件很優惠,不僅可以成為一個國營農場的職工,還有一筆可觀的安家費。”問我願不願意報名去 。我心想,工廠不要我,農場總不至於不要我,所以我就同意了。我和三表哥一起高高興興去報了名,等候通知。一星期後,我三表哥收到通知,他被錄取了,而我又等了一星期,來了個不錄取的通知,沒有說明任何原因。由於有去年的經驗,我當然心知肚明,還是那個政治原因。這次我已經沒有多少悲痛,而是以平常心對待,聽從命運的安排。我想,天無絕人之路。再說,我們高補班的大多數同學,想工作的,都已經得到工作,我最要好的同學林穎湖,魯麗華,也去了山西長治的一個兵工廠。留下的同學,不是不願意工作的,就是分配不出去的。由於學生人數減少,原來兩個班的高補班並為一個班,由宋老師帶班。

   宋老師是一位善良,正直,待人和藹可親的人,當時他才二十多歲,他對我們這些高中考試中落選的人充滿了同情和愛護。尤其是對那些想要求工作都不可能的學生,更是愛護有加。他當時是獨身,住在學校單身宿舍,我們經常到他宿舍玩,他也經常教誨我們,不要被眼前的困難壓倒,社會總是向前發展的,你們的委屈是暫時的,黨的政策也是隨時調整的。你們不要放鬆學習,等待今年夏季招考。在他的鼓勵下,我們幾個工作都找不到的人,又恢複了信心,認真學習,準備迎接秋季高中招生,而且,在56年秋季招生中,全部考入我們的母校溫州一中高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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