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琴 62

“這樣吧，我找人代你去。你今晚的演出酬金是多少？”

“五百。”

我拿出一千塊，訓道：“這是一千塊。你安心在這練！練得不好，開除你！不成器的家夥！”

他向我鞠一躬，沒有拿我的錢，說了聲：“對不起，陳老師。”就要回到樂隊中去。

“等等！班車在哪停？誰是樂隊負責人？”我問。

“五點鍾，在縣商業街十字路口。找胡先生。對了，他交代我們要穿正式點的演出服。”

“快歸隊去！”

我讓姚老師負責後繼的排練，自己到劇務的化妝間，取了假發和假胡子，回到家中。我看了看衣櫃，殷晴的幾件晚宴正裝不見了。我也取了我昨天剛買的燕尾禮服， 和小提琴一起裝進行李箱。在殷晴的梳妝台前，我粘好小胡子，戴好假發。用剃須刀把我的濃眉修細了些，再用殷晴的粉底將臉弄得白淨了些。鏡中的我，完全變了 個樣。我套上小指的假肢，連接處用創口貼纏了幾圈，不仔細看的話，看不出是斷指。

我提著行李箱出了門，打了出租車，到縣商業街十字路口，在那等著。五點鍾一過，一輛大巴開來停下，跳下一個中年男子，四處張望。

“胡先生是不是？”我問他

“是。”

“塗洪亮來不了了，讓我來幫忙。”

“你是誰？”

“我叫史密。是塗洪亮的師兄。”

“你能拉提琴嗎？”

我取出小提琴給他拉了一段。他點點頭，說：“不錯，的確是師兄。上車！”

大巴上有七八個人，都拿著樂器。我同他們交談。他們說，林觴山莊每年會在這舉行一次盛大宴會，會有很多殷家的重量級人物來。

我心裏更不高興，想，殷晴說今天要開會，原來開的是宴會啊。好嘛，我陳一大要來這個蟠桃盛會湊熱鬧嘍，見識見識殷家的大佬們，看看他們都是什麽樣的人物。還有啊，找個機會，我得去偷商依依的牙刷，送去做親子鑒定。

大巴開了四十多分鍾，上了山路，路兩旁的樹很茂盛，看不到居民樓，完全是山野荒地。車轉過一排樹牆，豁然開朗，到了一個修剪得十分平整的草坪。這草坪長寬約五十米，草坪的盡頭是幢三層大豪宅，我數了數正麵的窗戶，居然有二十幾個。

我們樂隊一行人被請下車，在保安押送下，走向大豪宅的邊門。一路上，我看到身著盛裝禮服的客人們陸繼到來。豪宅正門大廳裏，紅男綠女們，老少爺們個個端著個酒杯，高談闊論。每當有新到的客人，立即有一番禮數，作揖唱喏，貼麵擁抱，各式各樣。我在他們當中尋找殷晴，不得。

我們被帶到廚房邊上的兩個小間，那堆滿了背包衣物，都是來宴會服務打雜人的。樂隊的一行人，分男女各在這兩個小間內換上了演出服裝，拿了樂器出來排隊。

胡先生攔住我問：“史密，你的這身燕尾服真不錯。是你的麽？”

“我一哥們借我的。”我說。

“你這哥們真義氣，這燕尾服，在男人世界裏賣八千八百八十八呢。光你這領節，就要五百一十八。”

“你常去男人世界逛？這麽熟？”

“嗬嗬。看看而已。”

“胡先生，廁所在哪？”我問。

“在那，快去快回。”

“幫我照看一下提琴。”

“沒問題。”胡先生爽快地應道。他轉過身，衝著其他人叫道：“三十分鍾準備！快調好樂器，呆夥兒，誰走調，扣誰的錢！”

我沒去廁所，在四周轉了轉。看這豪宅的設計，這個區域是下人工作和住宿的地方。這有個碩大的廚房，廚師在裏頭忙，做好的美食飲料，通過一個小窗口送到外 麵，由外麵的服務生送走。廚房不遠是個大洗衣房，再遠處是保安室。其它的地方，有的是雜物間，有的是服務人員休息的地方。這一區域隻有一個門通向豪宅內 部，那門口站了兩個保安。好一個階級分明的地方！我仿佛又回到了舊社會的上海灘。

我去了趟廁所，在那，我對著鏡子整了整燕尾服，正了正領結，梳了梳假發，昂首闊步走向那個通向豪宅的門。

門口的保安攔住我。

我一瞪眼，用上海話斥他們：“冊那！死開！癟三！”那兩保安忙退後，他們打量我的目光連同攔我的手臂一同縮了回去。我不緊不慢地沿著豪宅昏暗的走廊，到了 燈火燦爛的宴會區。在大廳門口，我露出了半個臉，掃視了一圈這四百多平方米的大廳。我看到了殷晴，她正紮在一堆珠光寶氣的女孩中，愉快地談笑。她突然轉頭 向我這邊看，我忙閃回走廊。

我得找到商依依的臥室，我想。我轉過身，乘沒人注意我，上樓了。

樓上是一溜套間，沒人，很安靜。空空的走廊裏，每隔兩米就有一幅油畫。我向走廊的另一頭走去，邊走邊看油畫。這些油畫畫的都是殷家在世界各地的著名地產。 每幅下麵都有說明，標明了地址和擁有時間。我每看一幅，就在我心中的世界地圖上插上旗。當我走到走廊的另一頭時，五大洲都有旗了，包括南極洲。殷家居然在 那捐了個考察站！

我在牆上的一個空缺前停下，上麵隻有一張兩寸大的陳舊黑白小照片，是殷家的祠堂，地點是小樹林，時間是1949年1月。

正當我想細看那黑白小照片時，身後傳來一個稚嫩的女童聲。

“Do I know you?“

我嚇了一跳。一個身著白紗裙的混血小女孩，七八歲光景，背著手站在我身後。

“Hi,there,little one.”

“May I have your name?“她可愛地笑笑。

“I am....eh....Smith“

“Hello, Mr.Smith. I am Jeanne. Are you lost?“

“Yes. I am. Help me, please.”

“Who are you looking for? I can show you the room.”

我這隻認識殷晴和她父母。我隻好拿殷晴出來做擋箭牌。

“Miss Quesnel.”

“Oh. I know her well. I slept with her the night before. She told me a lot of stories. Follow me, please.”

我跟著她上了三樓。小女孩走到一個房門前，敲了敲門，沒人應。

“She is not here. Maybe, she is in the ball room already. Let's go there.”

她拉了我的手，向樓梯走去，碰到我手上的戒指。

“Mr.Smith, your ring is beautiful.”

“Thanks.”

“Wait. Mr.Smith. I think that I know this ring. I saw a similar ring.They must be a pair.”

“Are you sure?“

“Eh...Maybe,let's check it out!“

女孩按了按門上的密碼鎖，門開了。她推門進去。

這個臥房很大，正中是個雙人床，大窗戶對著大草坪。

“Don't tell Miss Quesnel. I saw she hid it here.“

小女孩拉開床頭櫃抽屜，取出了一戒指盒，打開，殷晴的訂婚戒指在裏麵正正地放著。我心中又是一酸，殷晴又摘下了她的定婚戒指！

“Mr.Smith, would you show me your ring?let me see...”

小女孩認真比較這兩個戒指，口中喃喃自語。

她鄭重宣布：“I am one hundred percent sure，they are a pair of rings!“

“Yes.You are right.“

“So,you are her fiancé, aren't you!“

“Yes.You are right, again.“

“Great! Miss Quesnel's fiancé must be my friend as well. Let's be friends, shall we?“

“It is my honor.”

“But,you have to pass a test before you become my friend.”

“What test?“

“You need to play a piano duet with me.”

“Oh well,OK.”

“If you cannot play well enough, we will not be friends. That's what Miss Quesnel said.

"Did she?"

"Yes. Let's find a piano."

小女孩拉著我走到底樓盡頭的小廳，那裏有架三角鋼琴，現在沒什麽人在那。

“The duet is 《heart and soul》. Miss Quesnel taught me yesterday. Here is the note."

小女孩翻開了琴譜，

“You play high notes, I play low notes. Then, switch. Got it?“

“Yes.Your highness.”

“Three, two, one. Go!“

《Heart and Soul》悠美的旋律響起了。

“You are good at it.“小女孩笑了。

“Well. Go on, you little princess. Don't look at me. Get ready for some adventure!“

這小女孩彈的《heart and soul》是個簡版，專給兒童彈的，很容易。我開始在我的高音部加進華麗的裝飾音，這稚嫩的琴聲很快豐富睿智起來，如一個父親逗著幼小的女兒玩。他們在捉 迷藏，父親藏得深了，女兒找不到不高興，父親就故意發出聲響，讓女兒找到，女兒笑了。輪到女兒藏了，她躲在桌下，小腳露在外頭。父親裝著沒看見，假裝急得 直叫，你在哪裏。女兒得意地跳出來，叫：“Daddy, I am here!“父親哈哈大笑。

“Again! One more time!“小女孩興奮地叫著。

這三角鋼琴的聲音很淳，琴鍵的手感很好。我忘記了我的身份，盡情地發揮。這小女孩也很興奮，大膽地學著我，在二重奏中加入調皮的三聯裝飾音。琴聲從這小 廳，傳到了主廳，很多人循聲而來。我倆身後五六米遠的地方圍了一群人，不少人用手機錄像。我和這小女孩彈完最後一個收尾和弦，身後傳來熱烈的掌聲。

“再來一個！”他們叫道。

我遠遠地看到殷晴和她的那一群女伴，向這小廳走來。我一看大事不妙，拉著小女孩向眾人鞠躬謝幕。

小女孩衝向一個貴夫人，叫：“Mammy!“

我乘機從邊門走出小廳，在門口停了一會兒，聽到背後的對話。

“Who is that guy?“她的媽媽問。

“He is Miss Quesnel's fiancé.”小女孩答道。

“It can't be. Miss Quesnel's fiancé hasn't arrived here yet. What is his name?“她的媽媽問。

“He is Mr.Smith.”小女孩說。

“That isn't right. Miss Quesnel's fiancé is Michael Dmitrovsky.”

“Really? But Mr.Smith has a ring paired with Miss Quesnel's ring.”

“Impossible! It is a joke, isn't it? Jeanne?“

“No!It is not a joke!“小女孩很生氣。

“Was there such a ring,it must be a toy!“她媽媽說。

“Really?“小女孩很困惑。

“Yes!“她媽媽斬釘截鐵地說。

殷晴的未婚夫是麥克？是殷晴一直在騙我，還是這些殷家的人瞎整殷晴？我回身，從花園中的暗處觀望小廳裏的情形。

殷晴正霸著一個人的手機看剛才小女孩的彈琴錄像，不停地回放，看完環顧四周，她問旁邊的人。旁邊的人指了指邊門。她向邊門走來。我想多打探殷家的秘密，現在不想見她，就趕緊穿過花園，溜進了供下人進出的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