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琴

一把古董小提琴,兩個音樂人的愛情,三代人的恩怨。
正文

鬼琴 50

(2014-02-20 20:06:32) 下一個

我回到演藝廳,老遠看見高誠正在調試投影機,他將投影機接上了電視,舞台的屏幕上正在放本地新聞,講的是昨天的祠堂坍塌事件。那播音員站在一個長條型的大 坑前,指著坑中的祠堂的斷壁報道:“化肥廠爆炸事件的餘波未了。受爆炸衝擊波影響,老舊失修的二戰防空洞昨日塌陷,幸未造成人員傷亡……”我興衝衝地走進 了演藝廳,心想,這化肥廠炸得真太是時候了。

“高誠,你殷姐他們呢?”

“送我妹和我媽回家。她過會兒就回來,她說這演出廳的大門鎖不上,得看著這些設備,你倆今晚要睡在這。”

高誠調完設備騎上自行車回家了。殷晴沒一會兒開車回來,從宿舍搬來了被褥。

“在哪睡啊?”我問。

“車上!”

我倆將商務車的兩排後座放倒,拚成一張床,並肩躺下。

“沒想到,你這麽能吃苦。”我對殷晴說。

“你以為隻有你能過苦日子?對了,你當時如何50塊錢熬過一個月的?不吃不動冬眠了嗎?”

“不是的,我有個好朋友,叫莫西。莫西常叫我去參加各公司的聚會,在那吃個夠。我也老在他那蹭飯。蹭不著的時候,就得挨餓了。餓極了,我就到餐館旁邊拾垃圾中的盒飯吃。”

“這麽慘?我真的很同情你。莫西現在在哪?”

“他還在北京,挺神的一個人,上次愛爾德的情報就是他提供的。據說,他正在發大財。前不久,他還要我入股一塊幹呢。”

“什麽時候請他來我們這玩,好好招待他一下。”

“好。”

我倆沉默了一會兒。

“殷晴。”

“嗯?”殷晴側過身子向著我。

“你真的想在這小縣城呆一輩子,跟著我開這小小的音樂學校?”

“看你嘍。你到哪,我就到哪。”

“如果,我們這音樂學校辦不大呢?”

“那我們就把孩子培養好。我這幾年的任務,就是生baby。”

“可是,我們這小地方,不利於孩子的教育,到大城市比較好些。再好點,幹脆移民海外。要不,跟最近流行的一樣,將孩子生在美國?”

“做美國的飛行產婦?別逗了。誰懷孕生子的時候想在異國他鄉?在孕婦集中營裏,跟超生遊擊隊似地!還是慢慢來吧。小城市生活比大城市輕鬆,養baby容易些。等孩子大些,要上學了,我們資金也滾大了,再做打算。”

“你生了baby,就讀不了MBA,開不了跨國公司,人生的夢想沒了。你不覺得遺憾?”我問。

“開不開跨國公司,不重要。我想通了。我們女人,在三十歲前,找個愛的人嫁了,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比坐在總裁的交椅上高處不勝寒更幸福。像我媽那樣,四十好幾了,還風風火火地跑來跑去,何苦呢?”

“你不一樣麽?做事那麽拚命,差點連命都丟了。”

“唉,還不是遺傳了我媽的性子?陳天,謝謝你救了我。”

“答應我,那種事不能再發生了!”我說。

“我答應。”殷晴說。

我倆又沉默了一會兒。

“陳天。”

“嗯?”

“過了兩天了。”

“什麽過了兩天了?”我問。

“我還沒來例假。”

“真的?”

“明天去買個早孕試劑盒測一測。”殷晴說。

第二天,殷晴去藥店買來早早孕試劑盒,進了廁所,半天沒出來。

“殷晴……好了沒有。”我敲廁所的門。

“沒有,才看完說明書。給我拿瓶水進來。”

“要水做什麽?”

“沒尿。得喝點水。”

我遞了瓶礦泉水進去,等了好久。殷晴拿個細長塑料板出來,指著它問我:“這是一條線還是兩條線?”

我仔細分辨,與說明書對比。那塑料板有兩個小窗口。其中一個小窗口有個小藍條,說明試劑有效。另一窗口有一粗紅線,兩條線才表示懷孕。到底是一條線還是兩 條線,我也說不清。我們去藥店,那的坐堂醫生也分辨不出,隻好讓我們再買再測。殷晴買了另一個廠家的早孕試劑盒,測完還是一樣模糊。坐堂醫生說,可能現在 太早,過一個星期再測吧。殷晴買了一堆試劑盒,說,從明天起一天測一次。

“二人音樂學校”的校名鑲上了牆,它在演出廳大門上方的牆麵上閃閃發光,使這音樂學校越發像樣。我們開了個小酒會祝賀,來了好多親朋好友,一個個地在門口 拍照留念。殷晴約她的幾個好朋友這個周末出去遊玩,她問我去不去,我問,能不能叫上二球等人同去,她說可以。正好二球也有空,他說,太好了,摩托隊終於可 以在一起兜風了。大家商量好了,開車到三十多公裏外的水庫玩。

我父親特別高興,說,兩個星期建一所學校,這種高效率,他第一次見到。他相信,其它的事我倆一定也能做成。我媽樂嗬嗬地拉著殷晴和我的手說,看到我們小兩 口和睦相助,放心了。我倆的婚事,就等殷晴父母首肯。他們還不知道,殷晴與家裏脫離了關係。不過,自從我跟商依依談過一次後,我覺得,她媽還是很關心殷晴 的,不然,不會那麽爽快答應我用地換琴行。她當時那麽絕情,可能不過為考驗一下我倆。她那五個月不讓殷晴懷孕的條件,與殷總一開始的想法一致,就是考驗我 們半年。他們可能擔心,萬一殷晴與我不合適,有了孩子不好辦了。

星期五早上,殷晴選的小別墅開始動工了。她在那忙她的小別墅,我則溜出去辦土地換琴行的手續。商依依沒來。手續順利完成,下星期一就可拿鑰匙了。我打電話給琴行以前的幾個員工,讓他們下星期一回來上班。我讓他們不要告訴殷晴這琴行開張的事,否則立刻開除。

下午的警員培訓中,我在靶場碰到了蔡蓉,她背著一支97式突擊步槍。她與我打個罩麵,低頭走開,選了一個離我最遠的靶道。她出國執行的任務這麽危險,要用突擊步槍?我不禁擔心起她在國外的安全。

傍晚時分,我回到工地時,工人們正在打掃演出廳和教室,運走建築垃圾。這個周末,在等小別墅的地基水泥幹透時,他們要將這小樹林的臨時的鐵網籬笆拆了,換成永久性圍牆。就為這圍牆,殷晴又多花了七八萬。

晚上,殷晴和我一同悠閑地逛街,為明天的郊遊做準備。我和她相好了一個多月,這居然是我倆的第一次正經約會,而且可能還懷著個baby,可以想像嗎?她買了一件摩托夾克和一個漂亮頭盔。逛街回來,我倆都累了,將車開進小樹林,鎖上圍牆的門,在車裏睡下了。

第二天的郊遊中,殷晴和我徹底放鬆了一下。我們這個摩托車隊,前頭有轎車開路,後麵由商務車壓陣,好不威風。我們定了個農家小院,在那劃船釣魚,吃農家 飯,唱歌跳舞,好不熱鬧。大家聚在一起時,提起了下星期六音樂學校開張的事,朋友們說,到時都會來晚會捧場,同時會幫我們散發晚會的傳單。很遺憾,蔡蓉沒 去郊遊,她說,她隨時有可能要走,想在家陪父母。

我們郊遊回來後,小樹林的永久性圍牆建好了,模塊化建房的速度就是快。我們將演出廳和教室的門窗鎖好,回學校宿舍睡了。

星期天,我倆睡了懶覺,起來後,去小樹林工地轉了轉,然後回家去看我父母,在那吃了午飯和晚飯。其間,殷晴和我給我父母表演了幾曲小提琴二重奏。我媽拿出 我小時候的相冊給殷晴看,講我的趣事。我則與父親下圍棋,我問他薛梁的案子進展怎樣了,他不想多說,邊提醒我專心下圍棋,叫,小心我打你的劫。他贏了棋, 一高興,說,雜草拔光後,兔子的幾個洞口都露出來了,不能讓兔子跑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殷晴在籌備晚會,我則開始了招生的工作,同時打點琴行,讓它重新運轉起來。我去跟季校長敲定了參加演出的學生名單,通知他們每天下午放 學後到演出廳排練。季校長果真請了縣電視台記者來采訪我。他們拍了個專訪,題曰《九指琴聖的傳奇,記二人音樂學校》,在縣電視台的本地新聞上放了。這幾個 記者聽了殷晴的晚會介紹,第二天又來了,說台裏的領導說話了,問我們能不能讓他們將晚會錄下來,做成一個節目。殷晴同意了。我說,我們會盡力,通過這晚 會,讓人知道,我們縣藏龍臥虎,不愧是文藝之鄉。

小別墅逐漸成型的同時,學校開張的準備工作緊鑼密鼓地展開。其間,殷晴和我有一個小小的爭執。在給社會名流和企業寫晚會請柬的時候,我倆就要不要請薛梁集團意見不一。

“看到薛梁就惡心,不要請他!”殷晴說。

“表麵文章要做好,不要讓人一眼看出我們的對手是誰。況且,薛梁集團下頭,不少人還是很正直的。要把他們爭取過來。”我花了好些工夫才說服殷晴。

“到時,你負責跟他應酬!”她最後說。

殷晴花了整整一晚上,算炒地皮的收入。地皮差價減去公關開支和稅收,淨收入三百七十五萬。殷晴按我倆投資的比例分了成。同時,她重新估算了音樂學校的投資股份。

“忙了這麽半天,才掙這麽點錢。”她不滿地甩了甩頭發。

“這麽點錢?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掙不到這數。你這才兩個星期……”

“本來可以更多一點。”

“你原來不是說掙個百分之二三十就夠了麽?”

“陳天,都是你扔的那一石子,才有這麽好的局。掙這麽一點,有點說不過去。不過,看在我們寶寶的份上,要多休息少操勞,早點脫手算了。”

“殷晴,你想得好開啊。”

“不是想得開想不開的問題。你可能沒有體會。”

“什麽體會?”

“當你用一點點錢以小搏大的時候,一翻身就萬劫不複,吃不好睡不香。就像在懸崖邊行走,與魔鬼共舞,玩俄羅斯轉輪槍。”

“這種事你幹過幾次?”

“嗯,有過幾次,成功的不多。每當我割肉以後,集團高層經理會上,那群MBA,他們的眼神快把我吃了。”

“所以,你也想去讀MBA?“我問。

“是的。眼看著我要年過三十,不想再折騰了。”

“對啊,你本來就管著那班MBA的。為什麽要下放身段去做他們的工作呢?”我安慰她。

“他們不服,管不動。”

“我覺得,管MBA,靠的不是比他們厲害,而是要學會欣賞他們,讓他們發揮出最大的熱誠,為你服務。”我說。

“你厲害。可以去當總裁了。”殷晴合上了賬本,手在上頭拍了拍,笑著看著我。我嘴皮上過了總裁的癮,可在現實中,管理這小小的音樂學校,我已捉襟見襯。

這音樂學校現在共五人,我,殷晴,蔡蓉,還有兩個新招的老師。新招的老師都是剛從音樂學校畢業的學生,一個姓姚,我讓她教聲樂,一個姓方,他教器樂。他們 倆人性格開朗,做事認真,但都太年青,經驗不足。他們去招生的時候,常常碰壁,我便與他們同去,一同琢磨招生辦法。我們對不同年齡階段的人用不同的策略, 力圖掌握住他們的心理,讓他們愛音樂的心動,成為報名的行動,自然而然的填報名表付費。對那些還在猶豫的人,發一張晚會入場券,讓他們來看看。那些家境不 寬裕的學生,推薦見效快的速成,強調對以後的就業有幫助。對平常人,跟他們說,反正你沒事幹,不如學點音樂,大人陶冶情操,少年有事做,以免沾染社會上不 良風氣。一個星期下來,我們招到了一些學生,大人小孩加起來五十幾人。看看這晚會過後,學生人數能不能增加。

與教學工作相比,殷晴那邊的策劃辦得遊刃有餘,演出,商展,慶祝會,舞會,酒會等等,排得滿滿的,甚至與我的文藝匯演爭演出廳的時間。照這樣算,她那邊的收入要遠遠高於學校的教學收入了。

蔡蓉來學校的時間越來越少。她走後,她的會計工作要由殷晴和我分擔,年終的時候再請財務公司來做報表。殷晴給蔡蓉發了第一個月工資,5000元。蔡蓉開始不收,在我的勸說下收下了。我感謝她送的那幾本書,說,我都讀完了,對經營非常有幫助。

我看到我銀行戶頭裏快二百萬的存款,又想到每年的通貨膨脹,就盤算著如何投資。我想起了莫西,拿起電話打給他。

“是不是又碰到困難了?”莫西問。

“不是。我想問問你投資的事。我有點閑錢,想把它滾大。”

“有多少?”

“一百五十萬左右。”

“喲,老哥您最近發財了?”莫西有點驚訝。

“不多。我跟了鳳凰女後轉了運。”

“原來如此。我最近在炒比特幣,收益不錯。”

“現在的行情怎麽樣?”

“總體來說在上揚。現在不到20美金,有很大上揚空間。”

“怎麽炒呢?”

“你自己就能炒。先開個賬號。我每天用計算機算第二天的最高和最低價,用電子郵件發給你。你自己操作吧。你要保持電話開機,一有重要行情,我會短信通知你。不要錯過了行情喲。”

“好。我不懂問你,你可不能煩我。”

“不煩。”

“我想邀你來我這玩,你有空麽?”我問。

“嗯。我最近在談戀愛,要看看那一位的心情。”

“談戀愛?好啊。加油!夥計!還要我幫你寫情書麽?”

“不用了。你以前寫的,我都存了檔,一點點地用,現在還沒用完。可能在用完前,就能搞定她!”

“太好了。莫西,好好幹。再見“

“一大兄,你別掛。內個誰,她在找你。”

“誰?”

“錢芸。”

我沉默了。錢芸是我的前女友,嫁了CEO的那個。莫西聽見我沒聲音,喂喂了兩下。

“在這呢。她找我什麽事?”

“我不知道。她前幾天在一個酒會上碰到我,問了你的近況,要了你的電話。”

“她過得不好麽?”

“看上去很好。她跟她老公一起來酒會。”

“那就好。代我向她問好。”

“一定。你不想要她的電話號碼?”莫西問。

“不想。”

我掛上了電話。

星期四下午,小別墅基本完工,臥室和浴室能用了。殷晴迫不急待地去買了新床和一些家具,放了進去。星期五一早,我們將宿舍裏的東西搬進了小別墅。

星期五晚上,是晚會的彩排。晚會加文藝匯演,共有十六個節目,耗時三個小時。殷晴和我演完,林鬱音上場了,她拉《聖母頌》。殷晴正欣慰看著她表演,突然皺 眉,捂著肚子說痛,讓我馬上陪她去小別墅。她進了廁所,過了一會兒出來,抱著我哭了,很傷心。我問了她半天,她才說:“寶寶沒了。”

“是來例假了,不是流產。這次沒懷上。你看,這麽多天,那早孕試紙總是一條粗線,要兩條線才是懷孕啊。”

我安慰了殷晴半個多小時,她才穩定下情緒。我讓殷晴早點休息,她不肯,重新化了妝,跟我回到演出廳。演出廳中的人少了,排練完的學生都回了家。高誠還在那調音響,指揮一群男生搬移音箱,讓樂隊的音牆有更好的效果。

演出廳中的人一直到十二點才走光。殷晴還不想睡,讓我陪她在小樹林中散步。

“你知道麽。林鬱音的生命是在這小樹林中開始的。”殷晴說。

“高葉民和林暮雲在這做愛了?”

“是的。就在林暮雲決定要離開高葉民,起身南下去深圳的前一個晚上。”

我正想接著向下問,我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我接通了。

“喂。”

“是我。”

對方的聲音我再熟悉不過,她是錢芸。她的聲音從電話中傳出,在夜深人靜的樹林中聽得很清楚。殷晴跟著我,站住了,看著我。我輕聲對殷晴說,是我的小母雞。她點點頭,想走到一邊。我拉住她,讓她一起聽著。

“錢芸。這麽晚了,有什麽事麽?”

“陳天。我就想跟你說說話。”

“好吧。”

“聽莫西說,你終於走出來了。”

“是的。我正常了。”

“所以,我才敢給你打電話。”

“好吧。”

“你從海南回來後,我曾偷偷地去酒吧,聽你唱歌拉琴。”

“是麽?”

“還好你沒發現我。”

“哦。”

“陳天,我最近一直睡不好。有幾件事,我不說的話,就要瘋了。”

“說吧。”

“陳天。是我自己不要那孩子的,不要怪我爸媽。”

“什麽?”

“我……我現在很後悔。”

“你好狠心!”

“陳天。那是個男孩。”

“是麽?”

“我讓醫生給我看的。他才一丁點大,有細長的手指,可惜不能動了。如果他還活著,一定能拉一手好提琴。”

“不要說了,錢芸。我快要瘋了。”

“不要難過,陳天。我想聽聽你拉琴。我好久沒聽到了。”

“不拉!”

“拉一首吧,陳天。紀念一下那孩子。”

“那好吧,看在他的份上。你等一下。”

我去拿提琴,殷晴跟著我。她應該聽清了錢芸與我的每一句話。隻見她拿了一段小蠟燭,折了一艘紙船,一聲不吭地拉著我,到了小樹林後的小溪邊。她點著蠟燭, 放在紙船上,再將紙船漂在溪水中。那熒熒的燭光慢慢地漂遠,伴隨著它的,是我拉的《聖母頌》。那幽怨哀傷的琴聲,追護著那燭光,直到它成為漫天繁星中的一 顆。

“陳天,我不那麽難受了。再見了!”錢芸掛斷了電話。手機中傳來嘟的斷線音。

殷晴依著我,替我擦去了滿臉的淚,與我一起回到了小別墅。她說:“陳天,別傷心了。這是我們的家。我們的孩子會在這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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