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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疑愛情小說《手抄本》二十二--------暮色中的紅蜻蜓

(2015-04-30 16:50:45) 下一個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在那個季節裏會有許多紅色的蜻蜓,它們從山間的野塘、河穀、湖汊中成群地飛來,點綴楚林和顧菲居住的山間小城,也點綴著他們少年時代有關夏日的記憶,那些結隊而來的紅蜻蜓就像節日的焰火,有著在夜空中幻滅前的璀璨和絢麗,也有如古代落魄才子的詩句,九轉回腸、顧影自憐。

   
   顧菲曾經無數次設想過楚林向自己表白時的情景。是的,楚林畢竟是男孩子,男孩子應該主動一些,這種感情上的事怎麽能讓女孩子先開口呢。而楚林那段陳詞算不算是表白呢, 楚林對自己說:咱們倆是那種過命的關係, 這也可以理解成為生死與共、生死相依、生死相許。楚林本身就是一個不善於言辭的男孩子,他能這樣說就已經是肺腑之言了,自己還再苛求什麽哪。想到這兒, 顧菲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甜蜜。她確信楚林隻對她一個人,唯一的一個女生,有過這番陳詞。這已經足夠說明楚林對自己的感情,但顧菲覺得這還不夠,她需要再做點什麽把這一層關係繼續鞏固,她知道在楓崗中學,有很多女生都暗地裏喜歡楚林,但她和楚林在感情基礎上是有優勢的,因為他們有將近四年左右青梅竹馬的光陰,她應該學會利用這一優勢進一步鞏固這段感情,於是顧菲想到了他們應該一起回冶金技術研究院的家屬大院和林溪小學,那裏是他們初次相識的地方,也是他們的感情孕育成長的地方。

當顧菲向楚林提出自己這個故地重遊的設想時,楚林遲疑了一下,然後答應了下來,當時顧菲並沒有細忖楚林的應承為什麽猶豫的原因,因為她已經習慣於楚林對自己提議的一貫響應,在林溪小學的那段日子裏,楚林就一直對自己的任何提議言聽計從,甚至可以說是俯首帖耳。如果楚林否決自己的提議,反而會使顧菲覺得不習慣,不適應了。當然,因為路程遙遠,怎麽說也要拿出一天的時間,所以這個計劃要等到星期天才能實施,顧菲為這一天的到來幾乎按捺不住自己的一慣耐心的舉止,在那個等待星期裏,平時在學業上專心致誌的顧菲顯得有點心不在焉,甚至神思遊離。她第一次覺得一個星期的那六天時間簡直是多餘的,它是為了讓等待變得煎熬而特意畫蛇添足、無理取鬧的六天。

終於捱到周末,顧菲醒來的時候,覺得那一刻的晨光都幾乎和往日完全不同,那一刻的晨光就像是一個臨終的帝王留給嗣位的皇子的一份神秘的遺詔,因為它要宣布一個新的王朝的開始,一個輝煌的、慶典般的日子。

那天清晨,他們是在城鄉邊緣處的長途汽車終點站集合的。顧菲發現那天楚林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雙肩背,顧菲好奇問楚林包裏裝的都是什麽,楚林高訴顧菲,包裏裝的都是食品和飲料,楚林的媽媽是怕兩個孩子路上渴了或者餓了,就提前一天給他們買好的食品和飲料。

“包裏都是食品和飲料嗎。”顧菲滿臉都是驚訝的神情,楚林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那咱們一天都吃不完哪。”顧菲看著楚林說。

“我媽說都是你小時候喜歡吃的。”楚林嘿嘿地笑了一下說。

“阿姨真是的,花這麽多錢幹嗎,我們不是當天去當天回來嗎,那用的了帶這麽多吃的。”

“我媽說了,如果我們吃不完,就叫你帶回家吃,反正都是你喜歡吃的。”楚林又嘿嘿地一笑說。

“唉呀,楚林,你別光衝著我傻笑啊,以後你得勸一勸阿姨,別花那麽多錢了,她一個人帶著你也挺不容易的。”

“我媽也怎麽說,她說顧叔叔一個人帶著你挺不容意,說我開學那段時間裏老到你那蹭吃蹭喝,她為這個數落了我一下午。”

顧菲明白楚林的媽媽真的挺心疼自己的,雖然同是單親家庭,但作為高級工程師的楚林的媽媽掙得要比顧菲的爸爸多,所以每次他們一起看電影,春遊啊秋遊的一些活動,楚林的媽媽總是借此讓楚林給顧菲帶很多她喜歡吃的東西,因為楚林的媽媽知道顧菲喜歡吃零食,也知道她最喜歡吃哪些零食。

那天長途汽車站上等車的人很多,楚林和顧菲到的時候,已經排成了長長的一條等車的隊伍,走了三輛車,終於等到可以上車的那一刻了,顧菲走在楚林前麵,就在顧菲要上車的那一刻,一個不想排隊的、梳著小背頭的年輕人從旁邊竄過來,把顧菲往車門旁一擠,然後抬腿就往車上邁,顧菲猝不及防,被擠得呀地叫了一聲,與此同時,在顧菲身後的楚林一個箭步邁出去,一伸手拎住那個人的後脖領子,把那個已經快要上到車裏的小背頭生生地揪了下來。楚林衝著這個立足未穩的留著背頭的青年厲聲道:到後麵排隊去。

一個大活人被象拎個小雞一樣從車上揪了下來,其屈辱程度可想而知,這個梳著背頭的年輕人罵罵咧咧地就要和楚林動手。“小丫的,你他媽的是不是找廢哪。”

楚林這邊也擺好的架勢,顧菲馬上一步上前擋在了兩個男人之間。

“大哥,我弟弟不懂事,我們排了半天隊了,心裏有點煩,您別和他一般見識,我們不著急,您先上車吧。”顧菲急中生智,她故意把楚林稱為自己的弟弟,深諳男性心理的顧菲知道,男人的逞勇好鬥的個性在異性麵前會更極端、更強烈,而此刻兄妹的關係會大大平息眼前這個急於挽回麵子的男人的怒氣。那個留著背頭的年輕人看了楚林一眼,他知道眼前這個男孩子雖然比自己小至少七、八歲。但看他那成人般寬闊的骨架,見楞見角的一身腱子肉,動起手來,自己真的占不到一絲便宜,而他姐姐的話正好給自己一個台階,於是他嘴裏又不幹不淨地罵了一句,抬腿邁向車門。在顧菲身後的楚林掙了一下,想要上前阻止,但被顧菲死死地擋住,就這樣一場劍拔弩張的衝突被顧菲巧妙地平息下來。

到車上的時候,他們找了一個座位,楚林讓顧菲坐了下來,自己抓著扶手站在顧菲身旁,顧菲讓楚林把背包給她。

“這包挺沉的,壓著你的腿挺難受的。”楚林一口回絕顧菲道。

“楚林,你別讓我著急好不好,這可是長途車,你要背一路嗎。”

顧菲一急,楚林就會變得特別聽話,從他們小的時候起就是那樣,楚林悶聲不響地把雙肩背摘下來遞給顧菲。

這是一條通向城市北部遠郊山區的交通幹路,雖然那個年代還沒有修高速公路,但依然是一派車輛繁忙的景象,大約在900多年前,來自大漠以北的蒙古騎兵耀武揚威地從這條路的相反方向挺進一個被他們即將征服的城市,大約在二、三百年前,另一個靠遊牧生活起家王朝的王孫貴族們沿著這條路定期奔向北部山區的狩獵場,因為他們時刻警醒自己一個馬背上的民族應該恪守的驍勇和征伐的傳承,他們認為這是一個王朝持續昌盛和圖強的命脈。而如今的這條路是兩個少年重溫舊日時光的回程之旅。

這輛長途汽車全程行使大約三個多小時,而車上有近一半的乘客象楚林和顧菲那樣從終點乘到終點,所以車到中途的時候,司機會選一個地方讓大家休息十幾分鍾。車一到休息站,車裏大多數人都奔向廁所。也有到小賣部去買飲料和食品,剩下一部份乘客在停車場西北角的一處有桌椅的休息處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食品和飲料一邊吃一邊休息,楚林和顧菲就夾雜在這群旅客中,楚林把背包裏的飲料和食品都一一擺放在在休息區的塑料桌子上,那些都是顧菲平日裏愛吃的零食:有江米條、核桃酥、栗子羹、動物餅幹、棗泥餡月餅、蜂蜜酸奶……

顧菲在大快朵頤的之時假裝抱怨道:“ 楚林,這麽多好吃的,要是我撐得走不動了,你得背我回去。”

楚林傻裏傻氣地應道:“你盡管吃吧,你吃多少,我都背得動。”

顧菲歎了口氣道:“難怪任重遠他們老是說你。”

“說我什麽。”楚林一臉茫然。

“他們都說你在女生麵前不會說話,他們說別看你作文寫得好,可一張口總是幹巴巴的。”

“我不是在你麵前挺會說話的嗎,你難道不是女生。”楚林以為任重遠哥幾個在背地裏說他什麽壞話呢,原來是這檔子事,楚林不屑地繼續吃著零食。

顧菲又歎了一口氣,低頭繼續享受心愛的美食,心中不由得暗想,其實維持現狀也挺好的,楚林長大高大、帥氣,體育好,也有文采和藝術氣質,楓崗不知有多少女生對楚林躍躍欲試,但楚林在女生麵前偏偏寡言少語, 如果楚林象任重遠和肖毅那樣在女生麵前舉止大方得度,談吐幽默風趣,豈不是助長那些女生的勇氣,那樣一來,自己在楓崗豈有安寧之日。再說,雖然,楚林平日裏寡言少語,但卻想象力豐富,是個講故事的好手,尤其是小鹿提提的童話故事,那可是楚林為她顧菲一人量身定做、憑空虛構出來的一係列童話故事,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想到這裏顧菲不免自鳴得意起來。

他們鄰桌的兩個體型有點發福中年婦女一邊嗑著瓜子一邊不時地向這兩個孩子坐的地方瞥上幾眼,其中一位壓低聲音說:你看人家這一對姐弟長得多耐看,跟金童女似的,我要是有這麽一對兒女就一輩子知足了。另一個坐在她對麵的婦女說,那人家孩子是有基因、有遺傳的,咱姐倆這基因,下輩子再說吧。另一位馬上不服氣地道:我這基因挺好的,你是沒見我年輕的時候。

雖然她們壓低了聲音,但還是被已經豎起耳朵的顧菲聽了個真切,顧菲知道她們是在說自己和楚林,心裏麵不由得美滋滋地,她捅了一下愣在那裏沒什麽反應的楚林。

楚林還不明其意的抱怨了一聲:“顧菲,我坐著好好的,你捅我幹嗎。”弄得顧菲連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長途車又開了大約一個半小時,終於到了終點站,說是終點站,其實設施很簡陋,隻是一個站牌和幾張漆著墨綠色的油漆的、木製長椅組成,如果不是這幾樣物件,可能路過的車輛和行人誰也不會想到那是一個長途車的終點站。

下車後,顧菲提議在車站先歇一會兒再走。楚林想,顧菲肯定是坐了三個多小時的車坐累了,他們便在一張空著長椅上坐了下來。大約在三年多前,這個小小的車站也是兩個孩子分別的地方,隻是那時候,楚林和顧菲不是並排坐在長椅上,而是並排坐在長椅椅背的頂部,腳踩著椅子麵上,因為那時候象楚林和顧菲這麽大年紀的孩子們都喜歡這麽坐,因為這樣坐可以瞭望得更遠一些,如果從城裏來的方向的長途車出現在公路上視力所及的盡頭時,會輕而易舉地進入孩子們的視線。記得當時楚林的媽媽還用憂心忡忡的口吻對兩個孩子說,快坐下來,你們也不怕摔著。顧菲笑吟吟地說,阿姨,我們不會的,我們經常這麽坐。楚林的媽媽馬上又用責備的口氣說,那也不行,把椅子踩髒了,別人還怎麽坐。楚林馬上又笑吟吟地回答道:我們臨走前會給擦幹淨的,我們每次坐完了都會給擦幹淨的。楚林的媽媽的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她知道兩個孩子現在長大了,他們開始有種和大人對著幹的叛逆心理。

隻是那天顧菲和往常等車的心情不一樣,以往每次進城在這裏等長途車的時候,顧菲都盼著在從城裏來的長途車盡早地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裏,可是那一天顧菲希望那輛長途車來的越晚越好,因為那輛長途車要把楚林和他的母親帶走,雖然那隻是三個多小時車程的距離,可是在孩子們的心裏,這個世界很大,距離很遠,遠得會讓分別象是訣別那樣讓人傷感和絕望。

在他們坐的長椅後麵是一片茂密的油鬆林,從公路邊一直蔓延到不遠處的群山裏,據說大約在幾千年前,這裏是火山噴發非常頻繁的地方,火山熔岩遺留下的礦物質為森林的成長提供多種豐富的微量元素。那一刻從山間而來的風佛動著顧菲的裙擺和楚林豎起的襯衣領,也策動著他們身後茂密的鬆林,顧菲特別喜歡聽風吹過鬆樹林的聲音,那聲音就像大海的濤聲那樣有著滌蕩人身心的清越和纏綿。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在那個季節裏會有許多紅色的蜻蜓,它們從山間的野塘、河穀、湖汊中成群地飛來,點綴楚林和顧菲居住的山間小城,也點綴著他們少年時代有關夏日的記憶,那些結隊而來的紅蜻蜓就像節日的焰火,有著在夜空中幻滅前的璀璨和絢麗,也有如古代落魄才子的詩句,九轉回腸、顧影自憐。從小學的自然常識課上顧菲知道蜻蜓是世界上眼睛最多的動物,它們有三個單眼,而它們的複眼是由兩萬八千多隻小眼組成。顧菲由此想到蜻蜓眼中的世界一定是最美麗、最豐富的,是人類的暢想也不能企及的世界,也許這就是造物主對它們短暫生命的一種補償。

……                  ……                  ……

6年以後,楚林一個人出現在這座長途騎車站上,那時候,楚林剛剛大學畢業,楚林中學畢業後考上他母親曾經就讀過的大學,他學的也是冶金專業,楚林的母親是托同事的關係才把楚林分配到這個自己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冶金技術研究院。因為學這個專業的大學畢業生絕大多數都要分到鋼鐵廠,楚林的母親知道鋼鐵廠的工作條件比較艱苦,她怕自己這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兒子吃不了那些苦。

而那時候的這個長途站已經沒有六年前的清幽和寧靜的氣氛,隨著城市的拓展,這個山間小城人口規模也在不斷地增長,而這個長途車終點站已經是五路長途車和三路市內車輛的匯集的公交總站了,它不但修起可以同時停靠時十幾輛公交車的水泥站台,而且在車站兩邊修起一溜商業零售店麵,車水馬龍,熱鬧非凡。楚林站在那裏,象是一個剛進城的鄉下人那樣拘謹和不自然,而這時候從對麵店鋪的一家音像商店裏傳出了一個節奏歡快,但歌詞有點傷感的歌曲,那是當時非常流行的一個台灣青春組合翻唱的一首著名的歌曲:

飛呀飛呀看那紅色蜻蜓飛在藍色天空

遊戲在風中不斷追逐他的夢

天空是永恒的家

大地就是他的王國

飛翔是生活

我們的童年也像追逐成長吹來的風

輕輕地吹著夢想慢慢的升空

紅色的蜻蜓是我小時候的小小英雄

多希望有一天能和它一起飛

當煩惱越來越多

玻璃彈珠越來越少

我知道我已慢慢地長大了

紅色的蜻蜓曾幾何時

也在我歲月慢慢不見了

我們都已經長大

好多夢正在飛

就像童年看到的

紅色的蜻蜓

 那天,站在暮色合圍的街頭,楚林被這突兀而至的樂聲感染,楚林突然意識到在6年前顧菲提議在車站休息一會兒,其實不主要是因為他們坐了三個多小時的車後的疲倦,顧菲當時在這裏逗留一斷時間的目的是要重溫他們少年時代分別那一刻的時光,雖然那是他們的歲月中一個傷感的時刻,但卻也是一個重要的、刻骨銘心的時刻,那是一段揮之不去的紀念。

那天,晚霞映紅楚林年青的麵龐,隨著城市的大規模擴建,自然環境也遭到人類毀滅性的破壞,那些在楚林和顧菲少年記憶裏的群飛群往的紅蜻蜓幾乎在生活中銷聲匿跡了,楚林落寞地拎起攤在地上的行囊,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在他的視線中突然閃現一道如霞光般絢麗的身影,他看見一隻紅色的蜻蜓向他翩躚飛來,它雖然孤單、雖然有著失群的落寞,但它的飛翔依然優雅和從容,它飛到楚林近前,翅膀象直升機的螺旋槳那樣高速揮動著,那是一種連鳥類也無法企及的、在風中停駐的飛行。望著這個在少年記憶天空裏熟悉的身影,楚林不由得眼角濕潤了,那時候顧菲已經離開整整五年了,楚林想著在另一個世界裏,也會這樣美麗的紅蜻蜓嗎,也會有這樣傷感、牽動著回憶的歌曲嗎。那一刻的楚林覺得,自己就像站在世界的盡頭,而眼前的這隻心無芥蒂的紅蜻蜓和氣若遊絲的霞光都象是一個偉大的演員謝幕那一刻的悵惘和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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