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遠齋詩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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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的愛情電影

(2015-02-21 01:39:08) 下一個

 年輕的時候,孤獨就像陳年的美酒,你可以啜飲也可以慢慢品味,雖然 梗塞在喉,但餘香滿口。--作者題記

 

我第一次見到三寶的時候,他就象一個走錯地方的新生站在宿舍的門口,他的左手拎著一條鼓鼓囊囊的尼龍編織袋,右手拎著一個足球運動員裝球的網兜,裏麵是一個搪瓷臉盆,臉盆裏有毛巾,肥皂,牙刷,水杯等洗漱用具。他之所以沒有馬上進宿舍是因為他在找自己的床鋪,其實當時他這樣做是多此一舉,因為他是我們宿舍中最後一個入住的人,那時候隻有一張空餘的床鋪,就是靠門邊左側的上鋪,三寶當時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張因童年營養不良而有些蠟黃的臉,它使我聯想到在故宮博物院看到那些古代繪畫,壓抑,晦暗的色彩使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把他們和那些筆下的曾經生機勃勃的生命聯係到一起。

 

 在開學最初的那些日子裏,我們和三寶接觸時都小心翼翼地甚至有些恭敬,就象走進一個黑暗的房間,而房間裏布滿貴重的瓷器。我們這樣做的原因是三寶給我們最初的印象是一個敏感、容易誤解而受到傷害的人。

 

  在大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和同宿舍的三寶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其實我們兩個人沒有什麽共同之處,隻不過是在我們同宿舍的6 人中,隻有我們兩個人那時還沒有女朋友。在我們學生時代最難熬的是周末的時光,看著別人成雙入對的約會,我們內心更加孤獨。我們經常坐在學校操場的看台上 望著落日西下來打發寂寞的時光,那一刻,即使溫暖的落日餘暉也無法改變我們內心深處落寞的傷感,我們第一次體會到生命中的不公平之處,上帝不是說過一個人 不好,那麽他是不是忘記了從我們身上抽出那根肋骨。

 大學三年級的最後一個學期,學校組織我們到武漢實習,我們火車發車的時間是在夜間9 鍾左右,那時的站台就像戰爭時期一幫即將開赴前線的士兵和戀人訣別的、我們經常看到的電影中的場景。車廂的座位上、車廂之間的走廊裏,月台上,月台的廊柱 邊,他們纏綿惜別的景象無疑象炮彈那樣摧垮了我們心中那塊抵禦孤獨的防線。走,找一個地方去抽支煙。我對在黑暗中神情同樣淒楚的三寶說。我們兩個人一 起走到月台邊緣處的一個廊柱下,秋天的冷風吹拂著我們單薄的衣衫,夜幕中鐵軌間的信號燈象海岸邊礁石上的燈塔,給黑夜中迷失的人一種渺茫的希望,而遠處城 市中樓群的燈火就像我們站在地球以外的一個地方望去那樣遙遠。我劃亮了一支火柴,黑暗中瞬間搖曳的光芒照在兩張青春而失意的臉上,那是三寶第一次抽煙,他 不停咳嗽著但依然象一個癮君子那樣大口地吸吮著香煙。我們吐出的煙霧很快被冷風帶走,隻有兩支孤獨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滅,那是流落在宇宙之外的兩顆星球,隻 有他們兩個有資格向全世界訴說黑暗的浩瀚和孤獨的無邊。別羨慕他們,他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我們的故事即將開始。我對火光另一頭的三寶說。

   我們就這樣在無聊和寂寞中迎來了大學的最後一個學期,那是一個秋天周末的夜晚,每到這個時候,我們的宿舍就像演出後台的化妝間,那幾個要和女朋友約會的室 友從晚飯過後就開始欲欲躍試,都說女生比較注重自己的外表,但我相信凡持有這種觀點的人隻要在周末的時候到我們宿舍看看,他一定改變自己的想法。整個晚上 吹風機一直響個不停,窄小的宿舍裏彌漫著刺鼻的發蠟的味道,他們幾個就象打了雞血、吃了嗑藥那樣輪番地在宿舍裏那麵鏡子前試裝,他們換裝的速度和頻率一點 不亞於T形台後的模特,這光景讓我們想起19世紀歐洲那些參加晚會前無所事事的貴婦,一個個扭捏作態、撓首弄姿。不時還向坐在床沿上的我和三寶問到:” “你們看我穿這件怎麽樣。

 總算是熬到了他們出發的時刻,看著他們魚貫而出,我和三寶內心逐漸恢複平靜,我開始收拾換洗的衣服。三寶從床邊站起問道:你周末怎麽安排。

  “還能怎麽安排,回家唄,你去哪。我一邊回答一邊繼續整理衣物。

  “我們去西單看電影吧。

  “去西單,挺遠的,我看還是算了吧,我的月票被老狼借走了,他要去南城的建工學院看他的女朋友,我那兩套見官的衣服也被大民子和老虎借走了,剩下的衣服也該洗了。

   我無精打采地說。

  “我們騎車去吧,老狼不是把他的車鑰匙留給了你嗎,上衣我可以借你一件,我正好還有兩件幹淨的衣服。

  “你的衣服太小,我穿不下,也難怪,你要是有我這樣的身量,恐怕你也剩不下什麽了。我半開玩笑地對三寶說。

  “我有一件是我哥今年給我的,他穿著小,我穿著大,你試一試,沒準你挺合適的。

   其實三寶他哥的那件上衣我穿上去還是有點小,但想到即使是回家也沒有什麽事幹,與其是聽母親嘮叨還不如和三寶去看電影,穿成什麽樣都無所謂,反正也不是和女朋友一起出去,真不用這樣講究。

        我和三寶取了車子一前一後地上了路,校園林蔭道上情侶的身影成雙結對,遠處操場對麵的學生食堂傳來周末舞會的樂曲聲,學校花壇附近幾位校園吉他手模仿著時下流行的搖滾,聲音嘶啞,琴聲嘈雜。禮堂旁的公告欄邊幾個社團的成員在那裏貼海報,教學樓了隻有幾處自習教室還亮著燈光,操場上體育教練帶著一群即將參加高校運動會的學生在跑道上練習折返跑,女生宿舍外的小路就像明星記者發布會的現場,一群迫不及待等待約會的男生故作鎮靜地在那裏來回踱著步。

  我們沿著學院路一路西下,過了薊門橋,就開始有自行車的慢行線,三寶從我身後趕了過來,我們兩輛車並肩而行。

 “你看過幾部愛情電影。三寶一邊騎著車一邊問道。

  “有幾部吧,不算太多,象什麽《廬山戀》、《小街》、《知音》,好像都是張瑜演的。

  “我是說外國的影片,比較經典的那種。

  “外國的我看的不多,《巴黎聖母院》、《葉賽尼亞》、《血疑》

  “《血疑》是電視劇,不能算。

   “那你看過幾部。

   “其實我看的還沒你多呢,但我看過一部羅馬尼亞電影《甜蜜的競賽》還真是不錯。

   “是嗎,我還真沒聽說過這部電影,給我講講。

  

 

    我們一路閑聊,不知不覺車子已經到了西單,夜晚的長安街車水馬龍,華燈璀璨,樹影搖曳。萬家燈火猶如星海,那是可以席卷全世界的黑暗的燈光的海洋。

    我看了一眼櫥窗上的海報《羅馬假日》,不是三年前就上映了嗎,那時我們還在上大二。

    “你看過這部片子嗎。

    “沒看過,當時忙著社團裏的事情,還真沒看過什麽電影。

    “我也沒看過,但聽大汪他們說過,這部電影還行。三寶一邊說著一邊去窗口買票。

     也許是老片重放的緣故吧,這個周末夜場的觀眾稀稀拉拉的,電影到了放映階段,依然還有許多空位。我和三寶沒有對號入座,而是找了中間一處較好座位坐了下來。三寶摘下眼鏡,用嘴哈了口氣,然後擦了擦鏡片,並舉在高處望了望,然後又反反複複地擦拭了幾次。

     “等著看美女哪,要不我出去給你買個望遠鏡回來。我在一旁開玩笑地說道。

     “你不知道嗎,奧黛麗.赫本,你要是看了她演的電影,你再給美女這個詞下定義也不晚。三寶看了我一眼認真地說。

     “不就是赫本嗎,我太熟了。我看過第一個美國片就是她演的,《誰來赴晚宴》

     “你說的是凱瑟林.赫本,我說的是奧黛麗.赫本,兩個人,你一會兒自己看就知道了。

      三寶說的沒有錯,那是在我二十二歲的生命中第一次被一個異性的美麗所震懾,一個你可以付出一生的寂寞而隻要換來她深情一瞥的、美麗的女人,一個即使沒有血統,沒有世襲的爵位而可以讓全世界的公主自慚形穢的完美無瑕的麵孔。

       這是由威廉。惠勒拍攝的一部好萊塢輕喜劇的愛情電影,但它的結尾卻帶著東方鏡花水月的味道。當影片中安娜公主對·布拉德雷說:我現在不得不離開你。我要去那個角落並且轉彎。你必須留在車內並且開車走。答應我不要看我走過那個角落。隻要開走並且讓我留下就像我離開你。時候,我看見三寶在黑暗摘下眼鏡,掏出手帕在眼睛的下方擦了擦。

            當影片演到記者提問安娜公主道訪問的城市當中,殿下最喜歡哪一個呢?

            安娜公主沉吟了一下,在普若夫諾將軍的提示下說道:每一個城市都有其獨特之處,令人難忘。這很難說、、、、、就在此刻安娜公主的目光和喬.布拉德雷的目光短暫地交匯在一處,羅馬!不管怎麽說,就是羅馬。我將會永生永世珍惜我訪問此地留下的回憶。三寶又一次摘下自己的眼鏡,不過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帶上,而是用手帕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揩拭麵頰上的淚水。

           如果是在往常,我一定會借此來揶揄一下三寶,但那天我沒有,因為我的心情和他一樣傷感和多少有一點顧影自憐的味道。

             回程的路上我們幾乎一語不發,我們在沉默中各懷心事,午夜的京城車輛稀少,燈火闌珊,秋日的晚風拂麵而來,帶著落葉露水的甘甜和郊外秋熟作物的芬芳,夜空 裏的繁星和人世間的燈火在黑暗裏惺惺相惜,一副班荊道故的味道。一路上三寶那輛鏈條配合不緊的自行車倉琅倉琅地響個不停。忽然三寶冷不丁地問道:嘿,兄 弟,想什麽那,怎麽不說話。

       你在想什麽哪,你不是一直也不說話嗎。我反問道。

         我在想,假如上帝給我一天的愛情,就像這樣,一天的愛情,這輩子就知足了。

         別那麽悲觀,麵包會有的,愛情也會有的。我在一旁用缺乏自信的語氣安慰他道。

         再說吧。三寶歎了口氣說。

          再說吧。我的回答象是他的回答的回聲,我知道我們此時是心照不宣的,就象是海浪從一個彼岸到另一個彼岸。你看不見旅程中的洶湧,但你可以看到拍岸巨浪的滔天。

         車子過新街口的時候,我們在等一個紅燈,信號剛一變,三寶就像訓練有素的賽馬那樣躥了出去,一路上不停撥弄著車鈴,我也回應地弄響我的車鈴,午夜空曠無人 的大街上,我們的車鈴聲象山穀的鳥聲那樣清脆,婉囀,那是對黑暗的漠視和對荒涼的嘲弄。年輕的時候,孤獨就像陳年的美酒,你可以啜飲也可以慢慢品味,雖然 梗塞在喉,但餘香滿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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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葉虻 回複 悄悄話 感謝蘭子的點評,這段小說是根據我大學時代真實的經曆寫的類似日記體般的文字,所以有很多真情實感。
我們是四年製工科院校,可能是我的筆誤。
卜蘭子 回複 悄悄話 原來男生宿舍這樣。普通的生活到了葉虻筆下都讀著這麽有韻味。文字功力不是一般的好。佩服得五體投地。

三年前還在上大二,五年製院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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