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遠齋詩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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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初次相識的時候(中篇連載三)

(2014-06-19 11:56:39) 下一個

      四十三年前的母親在那一刻不會想到,命運正不可逆轉地張開它神秘的羽翼迎接遠到而來的年輕的她。

     我是在夜晚抵達這個城市的,我和那個身材高挑的女乘務員聊了很久,起先可能是因為我們覺的可以借此打發旅程中枯燥和無聊。但漸漸地我們發現我們似乎都需要這樣一種交談,雖然我並不指望他們這一代年輕人會對我父母那一時代的事情感興趣,但我需要一個傾訴對象,我需要把這些天的孤獨和愁煩傾訴出來,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這個性格外向,喜歡提問的女孩居然能夠很專注地聽完我的敘述,開始是在我鋪位旁邊過道的折疊椅上,後來怕影響其他旅客休息,我們又轉移到兩個車廂之間的過道,最後因為站久了,兩腿已經開始變得酸疼,她又主動提出來我們可以到她的那間小乘務室,我暗示她那樣作會違反規定,被領導看見會帶來麻煩,而她卻一再表示乘務長因為有事,今晚不會過來察尋,而隻有乘警有時會偶爾路過,而她和乘警平常關係如何如何好,乘警不會把這件事講給乘務長聽等等……我感到她確實誠懇,而我確實不想帶著嘎然而止的煎熬回到黑暗孤獨的鋪位上去……漫長的夜晚使我們覺得我們彼此都需要一個旅伴,黑夜可以增加萍水相逢的人之間的相互信任,而這種信任出自於為緩解孤獨而產生的彼此依賴.乘務室很窄,我們隻能很近地挨坐在一起,但這裏很靜,剛才過道中車輪在行進中鏗鏗的金屬撞擊聲變得微弱起來,甚至我們可以清晰地聽到彼此衣袖間摩擦的聲音.遼闊的原野,幽黯的山崗,在夜幕下閃亮的河流在車窗外的黑暗中寂靜地隱退,城市的燈光向我們逼近,這燈光因為深夜的闃寂而變的平和和安祥.


      火車到站的時候我並沒有象其它旅客那樣陸續走出站台,而是獨自在站台上逗留了一段時間,今天的黃石火車站已經找不到一絲舊日的痕跡,在母親記憶中的那個屋頂落滿蒼苔、牆壁上塗滿各種標語的磚木結構的小站早已被一個兩層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建築所代替,從高大的落地長窗向室內望去,裝修現代化的候車大廳裏人頭攢動,寬大的電子顯示牌不停滾動著列車運行信息,月台上拖運行李的電瓶車在人群中穿梭,結構精巧的便利店內燈火通明,各種商品琳琅滿目。我站在摩肩接踵的夜晚的月台上努力體會著四十三年前父親母親初次相逢的那一刻時的情景,那一天父親用他堅實的手臂把母親帶到這片陌生的土地上,那是一個南方雨後的清晨,凹凸不平的站台上積滿了一個個清澈的水窪,遠處含黛的山峰有雲霧繚繞,據母親說這裏的山峰雖然沒有北方的大山那樣雄渾挺拔,但卻溫婉清秀,有一種揮之不去纏綿,仿佛在向你娓娓道來發生在這塊土地上的千年往事,四十三年前的母親在那一刻不會想到,命運正不可逆轉地張開它神秘的羽翼迎接遠到而來的年輕的她。

   當長途客車駛入鄂州市區的時候,外麵開始下起淅淅漓漓的小雨,雨腳象無數透徹的精靈摔濺在夜晚的車窗上,窗外城市的燈光變得晶瑩恍惚,撲朔迷離.長途客車象一條笨拙的大魚,駛入這片被燈火和春雨浸淫的城市.


   我到過許多象鄂州這樣中小型規模的城市,長途客車站往往是城市最繁華的場所,臨街的商業店鋪不象北方的城市那樣有櫥窗和牆壁阻隔,而是開放式的格局,商品往往延伸陳列到店外,使路人很容易融入這片特意營造的商業氛圍中,窗外站台上象潮水般漾動著接站的人群和兜售水果和報紙的商販,幾柄豔麗的雨傘象浮萍一樣在夜光中顫動,隔著車窗,我看見一粉紅色的雨傘在人頭攢動的人群中象車門的方向漂來.當我走下客車的時候,那柄粉紅色的雨傘忽然舉過我的頭頂把我和一個身材頎長,秀發披散的女孩罩在一起.

  “你是沈琰哥哥吧,你還認識我嗎.”  

  尋聲而去,站立在我眼前的是一個楚楚動人,青春亮麗的少女.

  “你是…………..”

  “我是方卉呀,看來你真的把我忘了.”

  “怎麽你都這麽大了,七年了,人的變化真是太大了.”我不由得在一旁噓唏感歎.

  “可你還沒有變,我一眼就認出了你.”方卉帶著重逢的興奮說.

  這次意外的重逢把我的思緒帶到了七年前那個頤和園的夏天,當時方叔叔接到一些昔日戰友的邀請到北京參加一個聚會,方卉正好放暑假,便同爺爺一起來到北京,一天周末方叔叔準備和戰友聚會,而方卉卻鬧著要去頤和園,方叔叔沒有辦法,隻好把她托付給當時住在頤和園附近的母親,而母親正趕上當天有重要的事情要辦,於是我就成了方卉的義務導遊.

  那天方卉穿了一件下擺很長的,雪白色的連衣裙,看上去象一個卡通片中的小公主.我們先是參觀了仁壽殿、耶律楚才祠、文昌閣、知春亭、十七孔橋,最後從龍王廟出發乘船去對岸的石舫,盛夏的頤和園陽光燦爛,湖麵上漣灩的波光刺得我們幾乎睜不開眼睛.遊船快要駛到石舫時,我突然想起了<紅樓夢>中一段發生在寶黛之間故事,我把這個故事講給了方卉,方卉聚精會神地聽著,她那副認真的神情使我開始有點後悔,對這個13歲的小姑娘來說,這個故事似乎不太適宜.遊船停岸後,方卉敏捷地躍上石舫,她站在石舫上滿臉稚氣地對尚在遊船上的我說:沈琰哥哥,林妹妹要坐船回蘇州了.

  在北方飄雪的季節裏,我收到了一封來自湖南長沙的信件,那封彩色卡通圖案的信封混雜在一摞顏色單調商務信函中,顯得非常醒目。信是方卉從湖南父母家中寄出來的,信件的主要內容是對頤和園那個夏天的回憶。雖然時隔數月,但當時我們在一起攜手同遊的情景在字裏行間中曆曆在目,方卉在信的結尾中敘述到她為了買信封、信紙幾乎跑遍了整個長沙城,而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做的原因到底是什麽,她這段意味深長的結尾並沒有引起當時我的注意,對我來說,一個13歲的小姑娘有的隻不過是一些天真和不成熟的想法而已。從那一天起我們開始曆時長達5年的兩地通信。那一年我28歲,是北京中關村一個上市IT集團公司事業部的總經理,而13歲的方卉是長沙湘江畔一所市重點中學初中二年級的女生。

  方卉在來信中象一個總是在大人麵前絮絮叨叨的孩子,如數家珍地娓娓道出學校和日常生活中的見聞、趣事,我的回信往往是隻言片語,有點敷衍了事的味道,方卉似乎並不介意,隻是偶爾嗔怪我回信不及時。當時的我雄心勃勃、躊躇滿誌,完全忽略了一個少女隱藏在字裏行間背後的內心世界,直到一個秋天的傍晚,我收到了方卉從海南寄來的一封長信和兩張在沙灘上的照片,照片中的方卉依然穿著當年她在頤和園時穿的白色百褶裙,但麵龐不再是當年的紅潤豐滿而顯露出少女的清秀、白皙。方卉在信的結尾這樣寫到:

  ……….

  這個暑假,我去了海南。十五歲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大海,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走近大海。麵對這片深藍色的寧靜大海,心中流動著的是無邊的親切和久違,站在這兒,仿佛重歸童年夢鄉,兒時的天堂。小時候,最愛聽安徒生的《海的女兒》,總是很感動於小人魚博大的愛。望著浩渺的大海,我終於知道,寬容和博愛,就是海的容顏。我想,大海的寬廣,在於匯集了大大小小的川流,生命的汪洋,在於深深淺淺的緣分,寬容真是一種美麗。

  我脫了鞋子,沿著長長的海灘邊緣走,腳印鬆鬆淺淺地陷入在白色的細沙上。靜靜的潮水,親吻我的腳丫,孟庭葦曾唱過一首歌:“生命中沒有多少時候,可以這樣沿著什麽沒有目的地走,也沒有人規定,隻有十五歲才可以光著腳走……..”忍不住回頭,寬容的大海已將我那串單薄的腳印永遠收藏,那是我成長的足跡。

  我撿了很多新鮮的帶著濃濃海腥味的貝殼,佇立在海灘上,看海天一色,真的覺得大海太大,自己太小,大海寬容的懷抱,讓我覺得我也是她離家多年的小女兒,我感動且開心得哭了,隻為此時自己能享有如此簡單的生活和寬廣的自由感到幸福。

  臨走,我在自己用細沙砌成的城堡邊用心寫下了四個字——“天長地久”。當全世界都找到永恒時,我在這兒找到了天長地久,感謝生命,感謝十五歲,沈炎哥哥,如果你能陪我一塊漫步在美麗的三亞海邊,那該有多好啊。

  放下信後,我的思緒象窗外隨風起舞的落葉,紛亂無序。我開始意識到當年那個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已經開始出落成為一個的細致敏感少女。從那一天起,我們之間的信件開始逐漸減少,而信中的內容也因為故意回避主題而變得索然無味。隻到1999年的夏天我們之間的通信幾乎完全中斷下來,我想可能是高考臨近的緣故,所以就沒再寫信打擾她,但在2000年的夏末,我突然收到一封從武漢大學寄來的信件,那時信中的方卉已經大學中文係一年級的新生了。信中一如從前那樣長篇大論地訴說學校新生活的種種見聞,但在信的結尾方卉直言不諱地道出一樁隱藏在她心底中長達五年之久的秘密。

  ………..

  沈炎哥哥,有一件事我一直放在心裏,一放就是五年,本來是要當著你的麵親口說的,但我怕我會哭,所以…….

  那年我十三歲,從我認識你的那一天,也僅僅是那一天的時間,開始了我曠日持久的一場愛戀。五年了,從來沒有有人替代過,那怕是迎接高考,我讓自己很忙,沒有時間去想別的,但隻要一觸及,我就知道它從未隨著時光的流逝而褪色。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樣的感覺,但可以說,你成為我整個少女時期唯一的夢想,我也覺得自己的可笑和幼稚,但這一切都無可救藥。我不知道是錯是對,本來我一直夢想著你能等我長大,等我優秀地站到你麵前,雖然這希望是那麽渺茫,但它象黑夜中的明燈讓我找尋我的路,直到我知道你有一個幸福的家,本來我以為我已開始淡忘,當我再次提起筆象從前那樣給你寫信的時候,我的淚水突然湧出眼底,我才知道原來連我都不知道它的重量。

  今年我18歲了,我已是一個成年人,不再是小孩,可以有資格說愛,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等到了我可以為自己的言行負責,把我五年的感情說出來,而且我可以向你證明,我是優秀的。雖然我知道這個夢是不可能實現的,但我仍然想說出來,我不期望任何東西,我也知道不會有任何東西,心卻一定讓要你看見,我的整個少女時代癡戀的一顆心,說出來或許作個結束,讓我可以從夢中慢慢醒來,雖然我知道很痛苦。

  ……….

  當時我給方卉回了一封冠冕堂皇的信,內容無非是諸如你現在還小,應該把主要精力放在學習上等等一些客套、空洞的說教。但方卉沒有給我回信,我們之間曆時五年之久的通信便徹底的中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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