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予博客

考槃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考槃在阿,碩人之薖。獨寐寤歌,永矢弗過。考槃在陸,碩人之軸。獨寐寤宿,永矢弗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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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話洞庭東山 (5) 六七年夏

(2014-01-21 00:22:31) 下一個

  1967年的夏天,大約是七月的上旬,我第一次沒有父母陪同,獨自返回家鄉洞庭山。我們一行8人當時都是學生,5男3女,其中還有我妹妹。文革進入到67年夏天,全國形勢更顯混亂,許多省市武鬥不止,上層忙於各處滅火和按撫,對底層百姓的管製稍有鬆懈。我們本來就是無奈的逍遙派,看到機會來了,就決定真正逍遙一番,結伴去我的家鄉蘇州和太湖邊的洞庭山一遊。

文革中旅遊,與今日的旅遊可完全是不同的概念,說穿了那這隻是窮開心而已。當時交通費用是大頭,我們想方設法弄到了差不多叁輛半自行車,為什麽有半輛,因為其中一輛破舊不堪,真可謂全車處處發響,隻有車鈴不響,上坡的時候,人隻能下車推了走,下坡才能勉強騎了走,所以隻能頂半輛車。從蘇州回上海這最後的近百公裏路,那半輛車不堪重務幾乎散架,虧得我們幾人精誠團結,硬是把破車從蘇州拉回了上海。我們用的辦法是,大家輪著騎這輛破車,把困難均攤開來;找了根麻繩,上坡時用好車拖著這破車;在平地時,其它幾輛車輪流過來用手在騎者背後推一把。我們就靠這叁輛半車節省了幾乎一半的長途交通費用(上海-蘇州,蘇州-洞庭山),和全部的短途交通費用。這種旅遊不僅是高強度的體力話,也是超精密的腦力話,因為走長途時,有一半人乘火車或汽車,另一半騎自行車,這就必須有配合、等待、與接應的問題,短途可以一車運兩人,但那破車可絕對上不了兩人,所以也必須精心調度,才能保證8人始終一起,一個也不拉下。在沒有手機,基本不見電話的年代,我們規劃、組織的本事非同一般。

我們一行到達蘇州集中後,先休息一天,第三天去了蘇州的幾個園林和虎丘,第四天就直奔太湖邊的洞庭山。當時從蘇州到東山鎮隻有一條簡便山路,路麵是黃砂散石,坑坑窪窪,一路又爬山盤旋,四十多公裏的路騎車非常辛苦,早上出發,過了中午才到達太湖邊。今日走環城高速,也就半小時的功夫,實在無法可比。但那時過了木瀆鎮己經是一片山區風光,土路的兩邊全是果樹,桃子都掛在枝頭上。我們停車坐在果樹下休息,見有山民走過,挑著東山特有的竹籃(當地人稱作勾籃,長園形,如同西方人的大禮帽),裏麵盛著楊梅,楊梅上蓋著楊梅的新鮮枝葉,透著一股特有清香,我至今不能忘懷。大概已經是楊梅落時季節,他們挑著僅有的一點楊梅去送城裏親友的,不肯賣給我們,但臨走還是抓了幾把送給我們嚐嚐,山裏人就是那樣忠厚。這幾年我又去過洞庭東、西山數次,方便是很方便,但隻見水泥的路,水泥的橋,又加水泥的房子。路上汽車、摩托車,擠擠讓讓,都奔著錢而去,67年夏天那情那景再也不複存在了。

當年從東山到西山隻能靠船擺渡,我們八人會合以後,把自行車存放在老鄉家裏,僱了一隻小船,船工兩人,一個撐竹桿,一個搖櫓,花了個把小時把我們送上了西山。西山世稱洞庭西山,古稱夫椒山,林屋山,是太湖東南部的一個島嶼,西山島南北長11公裏,東西長15公裏,麵積79.82平方公裏,是中國內湖第一大島,與香港島大小相仿。

我們登島的地方在西山鎮夏鄉,在島的西南部,石公山和石公洞就在不遠處。石公山僅二百來米高,但這裏的山石特別玲瓏,樹木多,就見得丘壑幽深,引人入勝。有名的太湖石就出在這裏。前人評石的三字訣是:“皺,瘦,透”,用來品評這裏的山石,最為貼切不過。宋徽宗皇帝做得實在窩囊,但在曆代皇帝中最富有藝術細胞,他就十分欣賞我家鄉的太湖石。花石綱的故事就發生在北宋徽宗時期,花石綱是中國曆史上專運送奇花異石以滿足皇帝喜好的特殊運輸交通名稱。 請看第一次出場的楊誌對王倫和林衝是怎麽說的:“灑家是三代將門之後,五侯楊令公之孫,姓楊,名誌,流落在此關西。年紀小時,曾應過武舉,做到殿司製使官,道君因蓋萬歲山,差一般十個製使去太湖邊搬運花石綱,赴京交納。不想灑家時乖運蹇,押著那花石綱,來到黃河裏,遭風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綱,不能回京赴任,逃去他處避難。”楊誌的命運因到我的家鄉搬運太湖石而改變,從此亡命於江湖,走上了遠離主流社會的不歸路。

遠望石公山,恰如一盆精致的山水盆景,滿山翠柏蔥鬱,如青螺伏水,似碧玉浮湖,故山有“浮玉”之稱。自唐代以來,遊覽過石公山的文人和名人有:白居易、陸龜蒙、皮日休、李彌大、範成大、高啟、王鏊、唐寅等。遊畢石公,下午四五點鍾,天氣炎熱,見邊上湖水清澈,水深一米多,湖底沙石潔淨,就都跳進太湖裏遊泳加洗澡,大家忘掉了一路的辛苦,湖麵頓時飛揚起一片歡樂聲,青春就是萬歲!



漸漸夕陽西下,但見岸上掩映在綠樹林裏的山村中,家家戶戶的煙囪裏升起了炊煙,嫋嫋冉冉,隨風飄拂得如薄雲淡霧。我們也匆匆上岸,趕回住宿處。那時的夏村既無象樣的旅館,也無飯店,文革前的石公館改成了招待所,我們男女分住兩個統鋪間,晚飯八人一桌就在招待所的食堂裏介決。記得天黒以後,沒有電燈,我們就在昏暗漂忽的煤油燈下吃晚飯,總祘還給我們上了一盆炒雞蛋,大家高興得不焉樂乎。

自離開上海後,每個人身上的錢全部上交集中統一管理使用,為了節省開支,常常是以大並、陽春麵充飢。住在我家蘇州老屋的幾天中,毎到晚上就要開民主生活會,公佈當天的開支和作出下一天的預祘,真正是針錙必較,分毫不差。由於房間的隔音太差,隔壁鄰居知道了我們的困難,給我們送了幾次泡飯、醤菜救急。弄到如此窘境是有原因的,文革開始,學生旣不上課,又不能就業,人在長大,一直向家裏要錢實在不好意思,再說多數人家裏本非寬裕,哪裏還有餘錢供我們旅遊。虧得大家年輕、身體好,就靠近八十元錢,竟然 八個人去蘇州和太湖轉了一星期,現在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西山的那個晚上,住宿條件太艱苦了。 冷熱水全無,空調風扇一樣也沒有,房間狹小,空氣悶熱,再加蚊子騷擾,實在無法入睡。我幹脆離開房間,走上了湖邊的渡船上,湖麵晚風陣陣,吹走了蚊子,也趕走了暑熱。過不多久,一個個逃了出來,分別躺在了幾條船的甲板上。

夜更深了,太湖邊的西山又黒又靜,湖麵的遠處有幾艘漁船,燈影浮掠,與天空中的繁星相伴,點點閃閃,詩意盎然,忘塵脫俗。“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彀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真希望身下的小船悄悄地離去,帶我駛向太湖的深處,告別那曠日時久的運動,遠離那人鬥人的慘劇。可惜那隻能是一個夢想,樹欲靜而風不止,文革的又一場風暴正在向我們逼近。

太湖水輕輕拍打著船弦,漸漸送我進入夢境,等醒來時,東方已經發白,但見三萬六千頃的太湖環抱西山,煙波浩渺,水天相連。朝陽慢慢升起,頓時金色的霞光四射,湖光山色變幻出千種風情,讓我看到了家鄉最美的一幕。


當年一架相機也沒有,所有照片均攝於2005年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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